「我记得之前曾经提过的那位程式设计师，明天就会来到这间开发室了。」



出自正在抱胸的杏口中这句话，让正在跳著看书的咲良站起身来。



所谓站起身来NOW。



「靠谜之力前来吗？」



「不，大概是靠电车之力或是汽车之力吧。」



「这样喔……」



「为什么好像很失望的感觉……？」



谜之力的真相就是，谜。



「这么多美少女在这边大集合，想必来的也是美少女程式设计师吧？」



在开发工作开始前，芽生已经著手进行把准备开发的手机游戏的动画版主题曲，改版成游戏用BGM之混音作业，她拿下耳机加入对话中。



似乎正在进行不会听到声音的作业，所以可以听到耳机外的对话。



假如是在听不到外面声音的情况下，却能参加并跟得上对话的话，那就有点像是恐怖片了，发生怪事好可怕。



「不，来的是位年轻的大哥哥。」



「大哥哥啊……」



众人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许多。



因为情绪实在低落太多，这个话题到这边就打住了。



已经结束的话题再次浮上台面，是发生在隔天的事情。



因为话题中提到的人物已经来到开发室。



「大家好──敝姓塩濑──」



看起来比较像是来自海边玩冲浪或是赛车场，戴墨镜穿宽松上衣的棕发大哥哥跟大家打招呼。



硬要说他吊儿郎当也不是不行，但是却又给人奇妙的亲切感，很容易跟他交谈。



虽是如此，女性阵的反应几乎都只是『哦，你好──』而已，可能是不习惯几乎都是女性的职场吧，塩濑程式设计师似乎都在苦笑。



就在这种情况下。



莲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请、请问……塩濑大师，你难道是，制作『杰尔凡的秘剑』的塩濑大师吗？」



「你很清楚嘛，小妹妹。杰尔凡确实是由我担任主程式设计师的作品。」



角色扮演类游戏『杰尔凡的秘剑』──



大约在5年前一炮而红的作品，足以在游戏史留名的呼声也很高。



自从进入老游戏可以透过网路下载的方式在新型游戏机上玩的时代以后，架构出很容易就能玩到过去名作的环境，不出意外的话，莲玩的八成也是付费下载版本。



「太、太惊人了……！！居然能跟塩濑大师学习……！！请、请帮我签名！！」



看到莲递出来的书，塩濑有点吃惊。



「是我写的书。」



「是的！我就是看这本书学习如何写程式！」



这本书是针对游戏制作的初学者来教导如何写程式，是塩濑在名声正响时接到委托所写的书籍。



「那是我的荣幸。」



脸上浮现害羞的笑容，塩濑刷刷几笔写好签名。



看到莲前所未见兴奋至极的模样，众人才终于认识到『啊，这个人很厉害啊』的事实。



「可是，怎么说好呢……塩濑大师本人看起来，比我所想像的还要年轻许多。」



「哦，那是因为，我还勉强挤得进青少年的行列。」



「咦！？『杰尔凡的秘剑』是满久以前的游戏耶！？大师从几岁就开始作游戏啊！？」「这个嘛……大概跟小妹妹你现在年纪一样的时候开始吧。」



刚刚还以为是听错，发现对方确实是称呼自己为『小妹妹』，莲的笑容变得有点僵。



「你不知道啊──当时可是满有名的话题呢──？像是『天才小学生程式设计师登场！』之类的标题。我还小的时候，出了一款游戏机上的游戏制作工作。我老爸喜欢新奇玩意儿所以买回来，然后很快腻了，就把那东西送给我。然后，我跟网路上认识的大叔他们一起合作制作游戏，觉得有趣的不得了──当时做的是益智类游戏，游戏品质做的很好而成了热门话题──然后，升上国中的时候，马上就被游戏公司给看中，以打工的形式开始工作……就像现在的小妹妹这样子，当我注意到时，明明是打工而已，却在当程式设计组的组长，当时做的游戏就是杰尔凡。」



说到这边，塩濑露出笑容。



「但是，没想到我会担任指导后辈天才小学生程式设计师的工作，内心的感觉很奇妙呢，哈哈哈。」



听到尊敬的塩濑程式设计师如此称赞自己，莲有点害躁地扭动身体。



「我……并没有，像天才那么厉害……啊，可是这么说来，塩瀬大师不就是推出『杰尔凡的秘剑』的厂商『谢尔西翁』旗下的程式设计师吗？」



谢尔西翁，是一家跟铁也社长经营的游戏公司不同的知名游戏厂商。



「就现在来说，我是自由程式设计师。」



「难得当上谢尔西翁的明星程式设计师，不辞职不是也很好吗？真是个怪人。」



对于杏这句话，塩濑搔了搔后头部。



「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顽固。」



此时，塩濑突然想起决定参加这次的案件时，铁也社长拜托的事情。



『希望把我们的经验和知识，好好传授给年轻一辈。』



「…………」



塩濑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我喜欢游戏。特别是有趣的游戏。」



看到塩濑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看来会讲很久。」杏想著，插嘴建议大家先坐下谈，所有人纷纷坐了下来。



「游戏这种东西在制作时，如果成为大型专案的话，就无法避免受到公司内部有权力斗争的影响。」



「权力……」



「没错。不是看你是否能做出有趣的游戏。而是在公司内有没有强大的权力。」



「因为制作有趣的游戏而升职，在公司内部不是也能得到权力吧？」



咲良说出正常人会有的看法。



「真希望基本上都是这样呢。虽然说，这样的人物确实数量也非常多。但是问题就在于，在末端部分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末端……」



「打个比方，准备制作一款以卡牌游戏为题材的电玩游戏。并且为此请来卡牌游戏的专家帮忙。」



全员都点头称是。



「日本的企业基本上都是年功序列配合终身雇用。游戏公司也不例外。这同时也代表在公司内部立场越高，则发言力越强。前面举例请来的卡牌游戏专家，通常会以契约社员方式雇用，大部分的情况，专家的发言力会比公司内部对卡牌游戏完全外行的社员还要差。」



「咦？这样的话，外聘专家不就毫无意义了？」



对于芽生这句话，塩濑用手指著她，说道：



「没错。不过，很遗憾的是，这就是日本的游戏『公司』的现状。虽然标榜工作会找有相关专业技能与知识的人才来处理，但最后却不是有著高超技能或是丰富知识量打底的优秀点子就能够定案，在公司内部立场高低的权力关系将决定一切。」



把墨镜用中指轻轻推，塩濑接著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立场低的人，就算想出一个有趣的点子，也未必能被采用……运气差的时候，甚至就连想提议有趣点子的行动都不被允许。」



塩濑叹了一口大气。



「我成为自由程式设计师之后，有了跟各种不同业界的人谈各种话题的机会，这种现象并不是只有游戏公司中存在。在日本这个国家遍布各地大大小小所有行业的日本型企业中，都是常见的事情。刚才提到的现象普遍存在于每一个制作单位，然后各个部分都有此现象所累积的结果，最后就会孕育出『微妙的游戏』。」



「这种作法感觉上一点好处都没有呢……」



美咲手扶著脸温吞地说道。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这种制度其实也有优点。就是『公司内部可以运转得很顺畅』。」



「……？」



「能够保持公司内部的和谐。只要能让社员有面子，至少工作能够进行。就算再怎么专业，契约社员到了一定年限就得解雇，万一是有优秀才能的人……虽然得花费时间跟人力，但是只要再找就有了，这就是公司方面的想法。再进一步说，能够找到权力越高的人当后台的团队，就可以获得重用，而不是以那个团队做的东西是否有趣来当判断基准。这方面跟权力高低有关的问题，正如刚才所说的，并不是游戏公司所独有。虽然说，企业也有企业自己的考量就是。」



「…………」



杏似乎也有类似经验，表情不太好看。



「我啊，来公司并不是想跟其他人打好交情。我只想要做出有趣的游戏。只有这个目的而已。我当然也知道，跟团队成员感情好不是坏事。可是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要做出有趣的游戏吧？并不是为了来跟团队搞好关系，而参加游戏制作专案。我原本以为对于无趣的要素明确表示很无趣而加以删除，是正确的作法。」



「就这样不断批评专案的结果，越来越少工作找你参加，你觉得没意思，乾脆就辞职不干了。」



杏帮忙补充以前听过的结局。



因为这段灰暗经历对于他本人来说应该是不太想提的往事吧。



察觉到她的贴心，塩濑用嘴型对杏道谢。



「不过，也因为如此，遭遇同样经历的同僚独立后自己开的公司，还有当时合作过，同样跟那家公司有过不愉快的外包制作公司，都会找我合作。不过我都会先说要我接工作的前提就是要听我实话实说。」



塩濑哈哈大笑。



「不过自从辞职成为自由程式设计师之后，『无趣的东西就是无趣，必须改成有趣的东西才行』这句话我讲得更大声了。」



「既然已经成为自由业了，为何不打算获得真正的自由，直接从这些问题中跳出来呢？例如，只挑有趣的工作来做？」



「看起来有趣的工作，我当然会优先答应。可是啊，有时候也会碰到中途差点被加入无趣要素的状况。而且，成为自由程式设计师之后，对于无趣的东西要是没有指出这是无趣的东西，那才真的会完蛋。」



「……为什么会完蛋？」



「对于接案为主的自由程式设计师来说，参与过的工作，其实就相当于『名片』、『履历表』、『招牌』。招牌如果写著『我制作过无趣的游戏』，怎么可能会有好工作找上门呢？所以，对于自由程式设计师来说，自己目前正在进行的工作是否能成为有趣的作品，攸关将来的死活。所以，非指正不可。必须把无趣的要素完全除去。并设法增加有趣的要素。日本公司的员工只要别被上司给讨厌，就不至于饿死，但是自由业可不是如此。结果就是，我变得更容易惹人厌了……」



「这方面的问题，那些上情下达跟上班族没两样的承包商社员，就无法感觉到。自由业对于想做有趣案子的饥饿感。」



「受到公司束缚，非得全面服从公司意向不可的上班族，以及非得持续追求制作出有趣作品不可的自由业。两者之间的沟壑非常深。没有两边都实际体验过，就不会知道两边的心情吧。」



「所以，我总是会想说，可能的话，都希望至少能找一个两边都有经验的成员待在团队中。可以维持一定的平衡，还能进一步藉由饥饿感来确保品质。」



「…………」



做喜欢的事情来当作职业。



这选择并非全部都是快乐，也会滋生出对应的苦恼呢……莲无法不这么想。



或许是察觉到这股气氛吧？



杏突然露出笑容。



「好啦。灰暗的话题就到此打住吧！我们是为了快乐地制作游戏才会来到此地！」



啪啪两声拍了拍手，杏试著改变气氛。



「说的也是……那么，马上先来做一件工作好了。小妹妹你写的程式码长什么样子，可以拿给我帮你看看吗？」



「……那个，」



准备说出之前好几次想说却没机会说的事情，莲看起来坐立不安似乎很害羞。



「我是……男生……」



「真的假的！？」



判断这间开发室的通过仪式已经完毕，咲良喊道：



「欢迎来到南纪白滨开发室！！」



「欸！？现在办！？」



因为被欢迎的气氛感染，就这样直接办起欢迎会的关系，当天的业务停滞了。



隔天。



有一种「终于要开始」的感觉，塩濑对莲的程式设计训练开始，莲一脸兴奋又期待。



第一步，先观看莲做的射击游戏『黑暗足球』的原始码，看完之后塩濑扬起下巴。



原始码指的是，为了让游戏运作，使用程式语言所写出来的程式文字列。



「喔……」



然后，发自肺腑地赞叹：



『这些编码写得真漂亮。』



从原始码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



虽然原本就是给别人看也不容易看得懂的东西，但是其中也存在著根本和解读暗号没两样的原始码。



混成一团的原始码也有意外容易阅读的存在，以及就算拿给老手程式设计师看，也完全看不懂的原始码，都是常见的例子。



甚至更厉害的是，就算给作者本人看，他也只会表示搞不懂为何这样写，但是程式却依然跑得动的神奇原始码存在于世界上。



命令和控制复杂的互相交缠，未经整理过的程式，被称作面条式编码。



塩濑觉得莲写的原始码跟那些编码相比，显得非常的直接，思绪清晰井井有条。



说得再仔细一点，就是很艺术。



甚至是美丽。



光只是眺望，脑中似乎就会产生游戏在动的错觉，塩濑如此想著。



……突然间。



就在他产生这想法的瞬间，显示出来的程式带有色彩，接著从那里面，足球选手、长颈鹿、谜样的大群网点男、缠绕著火炎的足球等，在有如迷宫一般的场地上展开，开始自由移动并互相对射，这一幕场面的立体影像正是此刻浮现在眼前──没错，塩濑能够知觉到。



「……！！」



这跟之前莲被关起来时写在地面的数列──程式语言数列被看到时，美咲看到的影像展开非常相似。



她当时所看到的影像，并不是她对地上写的东西有所理解，而是像『文字看起来似乎冒出颜色』跟『图画感觉上在演奏著音乐』这一类超感觉的发展，她的感受性很强，艺术方面的天赋让她产生共感，才会看得到。



塩濑现在所看到的，某方面来说，也是类似那一次的情况，但是他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他能理解写的程式码内容是什么，跟只凭感觉就看到影像的美咲当时的影像有些差异。



……话虽如此。



第一次经验到这种状况。



不只是感受性方面受到刺激而已。



从技术性方面来看，虽然技巧还有些粗糙，但是基础部分却已经达到堪称自己理想境界的超高水准。



「……你有跟谁学过写程式吗？」



震撼到有点无言的塩濑询问道。



「没有。」



昨天听莲说过，他是看自己写的书受到触发之后，找资料努力自行学习程式语言。



因此，能跟塩濑程式设计师请教学习，莲真的觉得很高兴，这是他率直的真心话。



『无师自通……真厉害。原来世上真的有天才。』



像这种人才，务必希望他能不断地制作游戏。



铁也社长说拜托自己照顾莲的含意跟热情，塩濑现在非常了解，同时也感到很高兴。



正因为如此，才会想起离开业界的伙伴们。



「……我说，天河小弟啊。」



「称呼我莲就行了。」



「唔……莲，教你是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好的……只要我能做到。」



对于因为不知道会被要求做什么而紧张的莲，塩濑淡淡一笑……但是，眼神很认真的说道：



「请不要讨厌游戏。」



「讨厌？我才不会变成那样！」



对于这句意外的发言，莲拼命主张。



「嗯……说的也是，可是，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啊，偶尔会有。在制作游戏的过程中，渐渐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模样，变得很难受，最后不只是辞掉工作，甚至连游戏也不再碰的家伙。你可千万别变成那样的人。」



「……好。」



莲把年轻人看起来很寂寞的侧脸深深刻印在心中。



跟他说的话一起。



至今为止，他到底看了多少位离去同伴的背影呢？



面对阴沉的气氛，塩濑用手对自己的脸响亮地拍了几下，以切换心情。



「不行，不能这样！」



接著，对莲笑道：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西阵小姐也在说，她有点后悔自己跟小妹妹讲的全是业界阴暗面的事情……可能类似长辈爱护晚辈吧，看到像小妹妹这种对制作游戏怀抱梦想，年轻有活力志愿当制作者的孩子，就想劝告一下这职业并没有那么美好。因为把梦想想得太美好而挫折的人多到快要数不清。所以算是在提前预防吧……」



「…………」



结果还是被称为小妹妹，以及他讲的话题之沉重，这两点都让莲无言以对。



然后，似乎是为了振作起来，塩濑用有些夸张的动作，吸引正在仰望他的莲。



「其实呢，应该要告诉你，很快乐喔，制作游戏这份工作。不这样讲不行……原本是这么想的。」



塩濑哈哈苦笑著。



「制作游戏就像是永远的文化祭，我认为啦。聚集有著不同个性和才能的人才，集中制作一件作品的祭典。没错，每天都快乐的像是在庆祝祭典，制作游戏的每一天都是……啊，忘记小学生还不知道文化祭了……唔──」



意外的困难呢，要如何把有趣的感觉告诉他人……塩瀬抱胸，口中嗯个没完思考著。



而且，就算说是文化祭，从工时超长的开发行程以及为了讨生活不得不作这两点来说，也该说是黑暗的文化祭比较符合。



想到这边，突然碰的一声握拳敲了下手心，说道：



「啊，可是，拼命做出好玩的游戏也会有好事。」



「什么样的……好事？」



「可以从像小妹妹这样的少年那里，听到『谢谢你们制作出这么好玩的游戏』的感谢。」



听到这边，莲觉得心中有点痒痒的。



用没有掩饰的真心话，把经验告诉自己的前辈们。



莲稍微想了一下该如何回答他们之后，直接说出口。



「我大概就算身边的人阻止我做，我也会继续制作游戏下去。」



「赞。」



塩濑对莲竖起拇指称赞。



「我也是从小就被人说：『别当游戏程式设计师，去当正经一点的系统程式设计师比较好，游戏程式设计师这种玩耍般的工作别去做。』可是，实际当上游戏程式设计师之后，我是这么想的……」



塩濑回想起少年时代的心情。



「就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被人说别做，就真的自己放弃的梦想，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梦想吧──你觉得呢？」



「是的。」



少年和几年前还是少年的男性，跨越时间看到相同的梦想，笑了出来。



将来总有一天，当作品完成时，这份充实感和达成感可以共同获得，一起欢笑──



这是最适合传达给少年知道的事情吧──



已经快要踏入老手境界的青年，为了让少年能够感受到这份喜悦，内心下定决心要好好指引他────



并非只有痛苦的事情。



最愉快的瞬间也是在同一个地方获得，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