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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4 「临终之梦」(2 / 2)


观铃眯起双眼,「嘻嘻」地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就要和她结婚了啊——这么想着,不禁感慨颇深。在长时间的不断彷徨之中、不知何时失去了停下机会的旅行将会结束。



观铃也许正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喂、往人,不要发呆了。」观铃焦急地挥舞着拳头。「我们还必须去迎接另一个新娘呦。」



即将加速的幻想,踩下了紧急刹车。「……你说什么?」



「——真是的。都怪你一直在发呆,她自己过来了呢。」



我将视线转向观铃看着的方向。双肩裸露,比观铃的婚纱设计得更为时髦,但毫无疑问是身着婚纱的美凪,站在那里。



在哑口无言的我的身前,美凪低垂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害羞地站在那里。「……今天是个吉日,很适合结婚。」



「……谁、和谁?」



在我瞠目结舌、瞪大的双眼视野内,美凪就像是在做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一般点了点她自己和我。



我将视线转向观铃。她仍旧用花束半掩着羞涩的笑容。轻轻地摇晃着双肩。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身穿嫁衣的两位少女互相看了看,立刻就将视线转向了空中,摇了摇头。



不觉得奇怪啊。」



「……既然是婚礼,当然不会觉得奇怪。自然要放爆竹啊。」



「哐当!」我反射性地搞笑般倒了下去,连忙又慌慌张张地重新站起来。「我不是指这个——



怎么会不奇怪呢,无论怎么想都不正常吧?为什么新郎只有我一个人而新娘却会有两位啊?」



「不是两位呦。」



似乎观铃说了句比刚才更吓人的话。「……哈?」



「原来如此。你是打算忽视我重要的妹妹吗?你胆子不小呢,国崎往人。」



在观铃回话之前,让人感到仿佛是雪女的叹息一般的低声话语划过了我的背脊。立刻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单手拿着手术刀、不知为何穿上了男士晚宴服的圣,以及她身边同样一身新娘礼服盛装打扮的、她的妹妹佳乃。配合娇小的身躯以及右手腕缠着的手帕。袖子做了许多褶边的可爱设计。我一阵天旋地转。当然,并不是因为那个。



「……是吗,佳乃也是啊……?」



「哦~」圣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挥动手腕,用手术刀轻易地划开空气。好像听到了「唰」的一声一般,我感到一阵疼痛。「你根本就是忘记她的存在了吧,看来你似乎很想尝尝我手术刀的滋味呢。新郎官。」



「不是这样……在研究是忘了还是没忘这个问题之前……」



「呜呜呜,真过份。佳乃才是往人的一号新娘呢。」



「喀、喀哦……不是,观铃才是一号……,』



观铃有些怯生生地,但仍算是作出了反驳。她的身旁。美凪用指尖点着自己的脸颊、踌躇着。



「…………那个。」



她皱着眉头、喃喃说道,立刻眼睛湿润了起来。槽糕,我正要考虑善后措施,而在接下来的瞬间。



「不许你让美凪伤心,蠢货————————!!!! 」



与怒吼一起袭来的,是我根本来不及躲开的当头一拳。在抱头承受着痛苦的我的视野中掠过小满——果然,她也穿着新娘礼服。而且是特别订做的儿童尺寸。我猛地跳起、伸出食指指向她说道。



「你你你你你你不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很奇怪吗?!」



「呦?什么啊?!不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小心我不让你入座!!」



「现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是我哎!!」



我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大叫着。但立刻有个声音就插了进来。



「什么啊,有这么漂亮美丽的新娘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你这家伙,还真是要求高啊。」



一听到大阪口音,就可以想像到是谁了。或者应该说是,没有别人了。因为圣独自一人身穿男士晚宴服,我怀着「可能会是……」这样的期待转头向她看去——但那只是脆弱的幻想。



「虽说我戴上日式新娘头纱会更合适。但我也很喜欢这身飘逸的打扮呢。」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令人意外的有美丽少女的风采呢,晴子。」



「讨厌啦~圣。你嘴挺甜的嘛。」



砰砰,晴子仿佛像是在掸被单一般地拍着我。我都来不及添上一句你这把年纪真是白活了。



诡异。这个梦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甚至感到有些恐怖而想要退后一步,但是身体僵硬到连这也做不了。好像是在嘲笑我的惶恐一般,佳乃「啪」地一声,似乎十分高兴地拍了下手说道。



「啊.真正的女主角出场了呦。」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能够进一步将我逼入绝境的人选——我所熟识的女性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啊。难道是佳乃的同学,抑或是我所没见过的、观铃呀佳乃她们的母亲,最坏情况该不会是曾经数次擦身而过的哪位男性吧——思考着一切可以想像到的可能性,我努力地咽了咽口水。从佳乃所指的那条路尽头,一个衣服褶边飞扬舞动着的影子向我跑近——



是「土豆」。



好似一只白色小狗般的毛球状生物身穿新娘礼服的样子,对此,我,实在是,无法形容…………



第七夜



陪伴美凪以及小满玩着肥皂泡,不知不觉中太阳就下山了。



伫立在黄昏下的火车站,显得特别得凄凉。我静静地凝视着那里,长叹了一口气——背后突然变得湿乎乎的。



「————————————!!!?」



「啊哈哈哈,看他那狼狈相————!!」



背后传来了胜利的欢呼声,似乎有人跑开了。



「你干嘛啊小满,别高兴了,我可是只有这一件衣服唉?!」



我转身怒吼道,但原凶早已躲开了。我一边做着凶恶的表情,一边摸了摸背后。似乎被浇上了用来制作肥皂泡的肥皂水。我正在想着怎样进行报复的时候,一根纤细的手指「嘭嘭」地敲了敲我的肩头。



「请把它脱下来吧,国崎。」一头有如丝绸般柔美的黑发随风飘起,美凪用好像是对不听话的孩子一般的口吻,对我说道。「现在的天气,就算太阳已下山了也很快就会干的。暂时,你就穿这个将就下吧。」



「——呃、噢。」



脱下T恤、套上递来的衣物。是件和我平时所穿的那件衣服极其相似的黑色T恤。



「很合身呢,这件T恤。」



「但只要和小满在一起的话,一定马上就会被弄脏吧。」



美凪娴静地笑了笑,将弄湿的T恤挂上了同样不知从何处拿出的衣架,吊在了屋檐下。黄昏微微带着些红色的光芒,透过T恤映射出了她那利落地扯直着褶皱的双腕的线条。



草丛中传来夏虫们轻轻的、低沉的呜叫声。在这即使站着不动,也会出汗的大热天,舒爽的凉风不时吹来。一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夏日平静的、黄昏时的景色。



就做梦而言,这有些过于一本正经了。这么想着,我不禁泛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美凪似乎有些惊讶地低下了头、看着我。



等了一会儿,小满似乎仍没有回来的意思。



「……请你不要骂小满哦。」



「知道了啦。我又没有生什么气。」



「说定了哦。」



这样进行着对话,我和美凪并肩走了起来、前去寻找小满。



走过了哪些路已经不记得了。不知何时,我们来到了学校。在不详的红色夕阳映照下。花坛边的一角,小满正用小铁铲拼命地挖掘着什么。



「喂.不要对公共设施为所欲为哦。」



「我在找东西。」



「……在花坛的土中寻找吗?」我在小满的旁边蹲下,看着她的侧脸。「不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啦,回去吧。」



「唔……」



小满一脸纠缠不放的表情,一心一意地继续挖掘着地面。也许是认识到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正确吧,在没发现任何东西的地方重新将土埋了回去。继续挖掘然后将土埋起来、再继续挖掘然后再将土埋起来,脖子上满是汗水,用脏脏的手背拭去汗水后再低头去挖。小满重复着这样无意义的动作,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远野。」我直起腰,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小铁铲放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



「拿来给我吧。」



小满睁圆了双眼抬头向我看来。我轻轻地用拳头敲了敲她的脑袋。



「只在花园这里附近哦。什么都找不到的话就放弃回家。知道了吗?」



一旦开始帮忙,就发现这是件比想像更加无聊的事情。挖开了再埋回去,一直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更何况我原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所以无论怎样都提不起干劲。



在经历了多次徒劳无功的努力之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花坛对面正肩并肩挖着土的两个少女。



在全神贯注地挥舞着小铁铲的小满身边,美凪正在用土将她所挖的洞穴埋起来。虽然很少交谈但默契的配合让两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亲密的姐妹一般,然而不知为何在我的眼中呈现出的却一幅无法表达的悲哀场面。简直就好像是知道了永远的别离即将来到,正在珍惜、享受着能够呆在一起的仅存的时光一般。



揉了揉着右肩,我再次回到机械的工作之中。花坛的土很松软、小铁铲能够轻易地铲入其中,工作十分的轻松。但是相对的,我的心中也有些难受。为什么我连理由都不知道,还要为这种狂妄的臭小鬼将土挖开再重新埋起来啊。两次、三次,我极度不爽地将小铁铲胡乱地铲入土中。



异样的感觉真切地传到了手上,我的身体立刻定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提起小铁铲、用手轻轻地拨开铲起的泥土,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根本没有想到过的东西。



那是,一根羽毛。



纯白色的羽毛干净得让人无法想像它曾被埋在过泥土之中,在晚霞的照耀下微微发散出光芒。我想要触及般地伸出了手指,却在触碰到羽毛之前停了下来。难以判断到底是神圣、还是不详,但总有一种让我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去碰触的感觉。



「你找到了啊,国崎往人。」



身后传来的悲哀话语声让我转头看去。小满的脸上,一副比话语更为沉重的忧伤表情。她从我身后伸出手来,毫不畏惧地捏起了羽毛,按在自己的胸口。



「已经到了不得不觉醒的地步。」



呼应她的喃喃自语,羽毛突然光芒倍增。小满的身影,微微摇晃。



「必须让美梦回归天空了。」



这么说着,好像要解放什么似的,小满张开双臂、举向天空。羽毛有如被强风吹动一般高高地飞扬起来,不知从何处出现了无数的肥皂包好像要追赶它似的飘舞在绯红色的空中。在橘黄色的光芒中嬉戏了一会儿后,肥皂泡一个接一个地破碎了,就好像是受其影响一般,很快,羽毛也「啪」的一声,化为了虚无。



回过神来的时候,小满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我直起腰,环顾四周。暑假中的学校几乎没有人在,要是有人走过的话应该会立即察觉到,但无论是小满跑开时的背影、还是躲在什么地方的迹象,都无法感觉到。美凪伫立在直到刚才小满还呆着的位置上。



「小满,她回去了呢。」



美凪抬头看着夜色渐浓的天空,用平时那样呆呆的口吻喃喃说道。但是不知为何,从美凪的话语之中,我能感受到她正在努力抑制着感情、不让眼泪流下。



第八夜



观铃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走进了无人迎接的自家玄关。熟练地准备起自己、以及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同住者的晚餐,将其中一份用网罩遮好之后一个人吃了起来。



当她收拾好餐桌、洗好澡、在起居室休息了一阵之后,准备回房睡觉时,终于,她的家人——晴子回来了。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在这简单而机械的问候之后,两人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对话了。观铃回到自己二楼的房间,将无论如何也搞不懂的作业随便涂上了几笔、在形式上完成了之后,盖上了被子睡觉。楼下,晴子则是自斟自饮,在观铃睡着很久之后才回到她自己的房间睡觉。



当观铃起床之时,晴子当然仍在蒙头大睡之中。早饭只要做一人份就足够了。因为无法保证晴子会在可称之为「早上」的时间里起床。鉴于没人会管,所以观铃完全按照自己的速度进行着穿着打扮。



结果观铃这天又迟到了。在学校边沿海的堤坝上模仿鸟儿梳理羽毛的样子、向看见的乌鸦或是没见过的野犬表示兴趣然后被无视、就这样消磨着时间,等到下课时间再偷偷地坐到教室中自己的位置上。



班中的同学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她。



当观铃在教室之中,被那些叫作「同学」的陌生人所包围着等待时间流逝的时候,晴子终于醒了过来。这时已是日上三竿了。痛饮一杯所谓的「醒脑酒」、敷衍了事地扒了两三口饭,迅速换好衣服关好门窗。



「我出门了。」



晴子在出门时转头这么说了一句。无人的屋内没有传出任何回答。一阵尾气味与排气声响之后,晴子翻身跃上摩托去上班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小时,结束一天课程的观铃回到了家中。



「我回釆了……」



这次同样没有回答。封闭的房子四面不通风,因为夏日的热浪而热气蒸腾。



「呜哦~」



观铃无意义地轻叫了一声,打开了面向庭院的隔扇来换气。仍然稍稍残留的酒精味——观铃她那唯一家人的痕迹渐渐消去了。似乎稍稍感到不安,观铃暂时停了下来。



好像要摆脱那个念头一般往回走去。回到自己房间、放下手上的东西、换好便装,自己一个人嬉戏度过剩下的时间。在桌上摆好扑克牌、将其弄乱、再次重新摆好。



估算了一下时间,观铃开始准备晚餐。今晚也是暂且先做好两人份的料理,但是只有观铃一人在吃。



「——今天,做得很好吃。」



朴实无华的喜悦声,在安静的厨房之中响起。



留下一人份的饭菜收拾好餐具、洗完澡、换上睡衣,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地看着电视。



今晚也是直到忍不住想要睡觉的时间,仍然没有晴子要回家的迹象。结果,只能长叹一声、关好家中的门窗、将一楼的灯熄灭。只留下玄关的门灯,走上了二楼。观铃并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晴子的房间前面。



打开门向里面看去。当然,里面没有人在。这间只在晴子睡觉时才会用到的房间内远比观铃自己的房间要收拾得整齐,家具、寝具之类的布置颜色鲜艳,充满了强烈的生活感。虽然感觉只要踏进一步的话,应该就会被晴子的气息所围绕——但是,观铃并没有走进房门。她向着主人不在的房间,低声说道。



「晚安,母亲。」



观铃轻轻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到处滚落着玩偶行李之类,但是因为房间空荡荡的所以并不让人觉得凌乱不堪,而且不知为何、让人感到缺乏生活感。关上灯,观铃躺在了床上。只有她那微弱的呼吸声,才是这间房间中唯一的生命证明。



这一晚,晴子没有回家。观铃将放在网罩中冷掉的剩饭作为自己的早餐,然后又一次在会迟到的时间出了门。



当观铃去学校的时候,晴子曾回了一次家,仅仅是简单地整理了下装束之后,又前去工作了。对此并未察觉的观铃,再次回到了无人的家里,和平时没什么差别,过着一个人自言自语没人作答的生活。



明天是这样,后天也是这样,大后天仍是这样,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重复下去。



我讨厌这个梦。



虽然住在同一个家中、但两人之间并无太多交流,这一点我也十分清楚。而这两人在心底里互相为对方着想这点,我也明白。



既然这样,为什么即使在梦中也不让她们过得幸福一点呢。为什么不让她们像极其普通的母女那样,一起吃饭、争吵、欢笑。



至少,她们能允许我介入。这样的话,就不会让观铃再次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了。就算不能让她露出微笑,至少能和她在一起、解除她的悲哀——



——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为何我又会做这样的梦呢。这样的梦,不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在观铃的身边却丝毫无法帮助她而引起的吗。即便是两人希望呆在一起。束缚着观铃的咒语也会伤害她的心灵、伤害她的身体、恐怕还会很快侵蚀到我的身上。所以,我才会期望离开她的身旁,以至于会梦见和我邂逅之前观铃的日常生活。



但是,梦里也没有救赎。只留下被无穷无尽的孤独所摧残,既不哭也不笑、一点点被消耗着的观铃。结果,即使在梦中,我也只能那样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我。实在是无能。



在让人想到幽冥之境的淡淡黑暗之中,我哭了起来。撑在地面之上的手掌与膝盖,被积成水洼的泪水所浸湿。匍匐在地、抽泣着的我的肩上,不知是谁的手放了上来。



观铃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悲伤地凝视着我脸颊上拭去后又不停涌出的泪水,观铃轻轻地用两手抱住我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前。



不知何时,我的身体变回了孩童时的样子。处在就算是哭泣也会显得很自然那样年纪的我,依靠在观铃的胸口。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犹如揪心般疼痛的哀伤,让我低下头恸哭起来。「为什么」嘴中无意识地这么喃喃说道。



为什么我是如此的无能啊。



为什么,即便是在自己的梦中,却谁都无法帮助啊——



第九夜



身处森林之中。好像是在掩护着两位女性一般,走在岩石、树根纵横交错的山野小道中。



因为长途旅行的缘故我身穿着的陈旧神官服上没有系束带,但手中却握着长刀的刀柄,严密监视着左右。在前几天的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头发上缠着响无铃的少女,身穿着式样奇妙、稍有些不合身的服装,有些踉踉跄跄地跟在我的身后。在她背后,一头浓密的翠发、目光冷冽、容貌秀丽的女性,纤细的身上穿着与我式样稍有不同的衣物,好像想要庇护身前头戴响无铃的少女一般微微伸出手跟在她的身后。



我醒悟过来,也许这是数日之前所做的那个脱离时代的梦的延续吧,事件的设定与其相同。只是,气氛不像那时那么危险。虽然好像是一副潜藏着要躲开某些人的耳目的样子,但并不存在那种、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的紧迫感。



每当头戴响无铃的少女一脚踏空、或是手打滑之时,翠发女性就会伸手相扶,并似乎在她的耳边说些什么揶揄的话语,让少女娇嗔不已。我在一旁辛苦地忍着笑声。



尽量不出声响地前进着。头戴响无铃的少女会不时无忧无虑地走到野花、或是偶尔出现在视野中的小动物跟前,我和另一位女性则是神经紧绷,每当听到声响、或看到摇晃的影子都会一阵紧张。



当两位女性在不显眼的树荫下睡着之后,我仍在一边手握长刀刀柄不敢放松警惕。就算是夜晚雾霭深处的野兽气息也不会放过,抱着这样的觉悟,睁大着双眼。一刻也不许马虎大意,好像要把身体撕裂一般的紧张感。让我意识到了潜在的生命危险。



但是另一方面,我有一种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充实感。也许是无法逃避拼杀的这种决意,反过来充实了自己的存在吧。



大概,并非如此。这种充实的想法的真正由来,一定是——



雾霭稍稍变得淡薄了。我抬起头握紧刀柄。但是,马上放松了肌肉。



似乎在梦中我又陷入了迷茫的梦里。那里并非在森林之中。有个板墙围绕的庭院,在其中可以看到宏伟的宅邸。但是、我却并不感到意外。结果还是回到这里了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宅邸。



那里是曾经与我同行的两位女性,因为偶然的缘分共同生活过的宅邸。板墙虽然奢华但是门窗并不精细,柱子与厢房的工艺也很粗糙,仔细看去粗糙程度无比显眼。即便如此,这也是现实中不能再回去的「家」啊。事到如今让我感到无比的怀念。



看过去,那个头戴响无铃的少女正蹲在外廊的台阶之上。她并没有身穿巫女装束,仅仅是简单地穿着和服裙裤外加一件毛织外衣。



少女垂下看向夜空的视线,向我看来。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从脸庞直到脖子、胸前,闪耀着淡淡的白光。



一时间我们不知不觉地对视起来。很快少女就「噗」地一声,浮现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原本觉得是个风雅的月夜,现在却有个碍眼的家伙过来了。」



「那可真是遗憾啊。我倒是颇有眼福。夜晚出来闲逛,却意外地看到了女子有失体统的打扮。」



少女将衣着的前襟合拢,严厉地瞪视着我。但是,对于苦笑着走近她并坐到她身边的我并未做出什么冷酷的举动。



「你,又做恶梦了吗?」



「别说蠢话。我可没那么胆小。」



少女盯着脚下,闹别扭般地低声说道。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语。只是侧耳倾听着直逼板墙的森林中传来的猫头鹰、金铃子等等的呜叫声。换个对象的话就会感到气氛沉闷,虽然就这样沉默着,但只要有她在就会感到心情舒畅。虽然她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并不能让旁人感到放松,但是不知何故,面对着她却让我感到无比自然。



但是,如果继续靠近她的话,她又要生气了吧。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出乎意料地轻声对我说道。



「…………殿下,请再靠过来些。」



我陷入了一片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一般的无措之中,又不敢肯定自己所听到的。「之前你不是会说『不要再贴过来了』,不喜欢这样吗?」



「情况不同不是吗。在这个距离说话的话,会听不太清楚。」



「大声说不就行了吗?」



「那样不就会被别人听见了吗!」



虽说已经有所抑制,但也许是因为投入了感情的缘故吧,她的话语在黑夜中回荡。我们两人不由得一时手忙脚乱地四下环视。似乎并没有谁会出现的迹象。放心地喘了口气后,我遵从了她的命令。



我们两人肩碰肩地紧贴着坐在一起。可以感到少女的身体微微有些变得僵硬。接着她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声,然后终于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那个……殿下。」我仍旧没能听清名字。但是从她樱唇中发出的声音无比悦耳动听。「如果说让你决定今生临终之前所要做的梦的话,你希望有个怎样的梦呢……?」



「……你又在问些奇怪的事情了。是不是里叶对你说了些什么啊?」



「我在认真地问你。快点回答。」



女孩将脸凑了过来,正面凝视着我。映射着月光的眼眸既纯真又诚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如果知道明天就将死去、至今的努力所得将会化为乌有的话……就算是晚上所做的梦也可以,想要完成一次的心愿——想要实现的愿望,你有吗……」



大概是因为女官的照料无微不至吧,她那精心梳理的黑发无比动人。与她幼稚的面容不相符的表情缺乏亲切感,手足是如此的纤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一般。虽然完全是另一个人,但不知为何这种氛围以及口吻让我想起了观铃。



观铃。



随着她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中,我放弃了原已准备好的回答。



「那种事情。」我立刻开口说道。「不用说也明白吧。」



「不用说也明白吗?」



「是啊。」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明才好。我害怕迂回的说明,会伤害到她——眼前这个面貌与观铃相似,但应该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女孩。我寻找着词汇,却连想要表达的想法也失去了要领。



好像要打破沉默一般,风吹动树丛发出了声响。突然,胳膊变得沉重起来。少女抓着神官服的衣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一边蹭着额头、一边小声而清楚地说道。



「你,并非无能。」



她用力抓紧了袖子,再次重复道。



「你,并非无能。」



不知她为何会这么说。但是,她的话语确实给我那消沉的心灵注入了力量。少女再次低声重复道。



「你,并非无能。」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黑暗中点起的那一丝光亮——



我突然醒了过来。



抬起头。靠着透过窗帘射入的微光,就算是半夜也能勉强看清物体的轮廓。我寻找着这间房屋主人的身影。



眼前的床上,观铃发出安稳的呼吸声熟睡着。此时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痛苦的样子。我放心地舒了口气。



不用说也知道,观铃她双脚无法下地、始终呆在床上已经有好多天了吧。她的身体莫名地从脚力开始,一点点被侵蚀着。



终于,与这一诅咒相似的现象,袭向了一直呆在她身边的我的身上。后背上那被割开尚未愈合的伤痕,好像突然开始发出悲鸣一般传来了疼痛折磨着我。



侵蚀着观铃的诅咒将会波及与她过于接近的人们,我早已察觉到了这一点。明白这点正是将孤独强加于观铃的元凶之后,我曾一度想要离开她的身边。



但是,结果我现在再次站在了这里。比起靠远离她而换来的一时安稳。



我更希望能够抚慰她的心灵,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



我已不再迷茫。已经下定决心要永远守护在观铃的身旁。



——如果说让你决定今生临终之前所要做的梦的话,你希望有个怎样的梦呢……?梦中那头戴响无铃的少女——散发着和观铃相似气息的少女所问的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的回答还是一样。



这种事情,不用说也明白吧。



* * *



盛夏那耀眼的阳光,在海面上点点闪烁。不用手遮住眼睛的话,难以直视。



在激烈闪烁的光点之中,观铃嬉戏着。不顾会弄湿连衣裙的下摆踢着水面,水珠四溅,束着的秀发飞舞飘荡,愉快地欢笑着。



突然之间观铃高高举起双手,向着远处大幅挥动。转头看去,只见堤坝之上晴子正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挥舞着向观铃作答。她将手搭在嘴前,大声叫道。



「不要走得太远哦。」



观铃再次挥了挥手。我也跟着一起举起了手臂。晴子像是在说两个人要好好相处一般,展开了双臂。



「来吧。」



观铃放下高举着的双手中的一只,向我伸来。



「我们一起去吧,往人。」



现场的气氛让我感到有些害羞,踌躇着没有作出反应,好像要鼓励犹豫着的我一般,观铃脸上浮现出明朗的笑容。我怯生生地伸出手去,与观铃那纤细柔美的手指握在一起。



一时间,我们伫立在沙滩的颜色变化处凝视着夕阳。很快就步伐一致地开始慢慢走了起来。



我没有问,要去哪里。



因为无论要去哪里我都做好了准备。



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无论是哪里我都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