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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渡第72节(2 / 2)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鬓发间配着与她清丽容貌完全不相符的金簪牡丹通草花,举手投足间雍容华贵,细瞧,她的打扮竟像昔日的她。

  当初最厌恶对方的人,如今倒成了对方的影子,任谁都会尴尬。

  “你倒是变了很多。”白若裳很是尴尬的率先打破僵局。

  “你也是。”宋嘉荣扫了一眼, 便垂下眼帘, 她不认为她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都言往事如风逝,但造成的伤害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可逆转,谁都不能用轻飘飘的一句,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来揭过。

  两人也因为一句“你也是”陷入沉默中, 任由檐下挂着的六角琉璃宫灯随着风轻轻地晃,晃得二人落在青石板砖上的剪影与那簇拥着的芍药叶摇曳生姿, 随着微风簇浪, 聚是泼墨山水,散是满河星。

  “我这次来找你, 你也应该猜到是因为什么。”白若裳自说自话的抚摸上平坦的腹部, 神色凄苦地自嘲, “我希望你能离开陛下身边, 我也不希望你重新回来, 因为这样无论对我,还是对那个孩子都不公平,因为你,导致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在怀上孩子。”

  “那个孩子不但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还说过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要是男孩就会立他为太子,要是女孩,就让她成为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公主,可是,我们那么期盼的孩子,谁都没有等来她的降生。”美人落泪总是惹人怜爱的,何况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怜爱。

  不敢直视她的宋嘉荣喉间像是卡了硬物,无论她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如同肆无忌惮的藤蔓把她缠得难以喘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垂下羞愧难当的脑袋,唇齿翕动须臾,才声若蚊音的吐出,“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诚然她欺骗过她,利用她的愚蠢恶毒陷害她,但她腹里的孩子也是因为她的原因才掉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唇边噙着笑的白若裳表现得格外大度,“我不怪你,并非是我大度要原谅你的意思,相反我这个人并不大度,我想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容忍曾经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出现在自己丈夫的身边。”

  “你知道吗,在我得知孩子不在的那一刻,我想过就算是要我拼尽生命我也要杀了你,给我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毕竟他是那么的小,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绚烂又美好的世界,没有亲口喊我一声母妃就走了,你要是当过母亲,也应该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宋嘉荣将心比心的想到自己被强硬灌下的那碗避子汤,如果她没有喝下,是否也会拥有一个活泼可爱,如她一样的女儿?

  白若裳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我的要求对你来说过于强人所难,或者说是恶毒,我也知道你和陛下彼此相爱,有些话陛下不会说,今日不妨让我来当一回恶人。”

  没有来的,宋嘉荣心口一紧,产生了想要逃避她所说的话。

  “你应该知道陛下是晋国之主,虽说他能为了你一人,顶住群臣的所有压力遣散后宫三千佳丽,但陛下膝下不可能无子,而我听说宋大夫早些年食用过避子汤,恐怕会对日后的子嗣有所影响。不说子嗣,宋大夫你是否愿意为陛下留在宫中一辈子,舍弃你现在获得的一切,放弃自由,沦为一个困在四方高墙中,只围着一个男人打转,成为被男人情绪所支配的女人。”

  “你是否又能做到像我一样舍弃所有的一切,只为陪在他身边,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你根本不配他喜欢你!也配不上他的爱!”攥紧掌心的白若裳从没有想过她会卑鄙到这种地步,还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一类人,但她也明白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注定没有回头路。

  “你明白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当时为什么没有离开。”宋嘉荣从青提口中得知了她落水后宫里发生的所有变动,最令她吃惊的当属裴珩愿为她遣散后宫,如果不愿走的可在宫中任女官一职。

  上官如意也是那一批的秀女,她选择了出宫嫁人生子,刘月娥,白若裳却选择在宫任职女官。

  “我也想离开,但我离不开啊,因为我爱上了一个注定不会喜欢我的男人。”白若裳肩膀耸动的捂住脸,嗓音沙哑带着哭腔,“我和你不一样,我能为了他舍弃我的生命,哪怕我知道他不会爱我,可我依旧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我也时常在想,如果我没有爱上陛下,我是不是不会像现在那么痛苦,我也不必模仿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喜欢上一个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宋嘉荣明白求而不得的苦。

  “宋嘉荣,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是很讨厌你,讨厌到恨不得你去死,可我又是那么的羡慕你,羡慕你能得到他的所有爱!”白若裳的话像一把锤子,重新把宋嘉荣直面对裴珩感情的窗口封住。

  她扪心自问,真的能做到和她一样放弃自由,一心追求的医学大道,只为入宫成为他的妃子?以后注定要困在一座四四方方,只可怜的守着一个男人,等着一个男人对她施舍爱意的日子吗?

  哪怕她爱他,爱到了灵魂里,血肉中,即便男人也爱她,爱到愿意付出生命,给予她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所有人都艳羡的宠爱。

  宋嘉荣本就不坚定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动摇了,她想,她不愧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连自私利我的本性都一模一样。

  他能为她甘愿放弃生命,她也能为她追求的大道舍弃她追逐的神明。

  “做错事情的是我,我理应要向你道歉,无论你是否原谅我。”想通后自责得连头都不敢抬的宋嘉荣语气坚定的说,“你放心,等岐黄班的课业结束后,我就会离开。”

  她想要说出祝他们幸福的话,可她根本说不出来,也无法平静的做到祝福他和另一个女人。

  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恶毒又自私。

  白若裳用素帕抹去眼角泛出的泪花,神色凄凉,似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仍坚强着绽放的纯白茉莉花,“我自然相信宋大夫会说到做到,只是我希望我今晚找宋大夫说的话,可否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笑的是她做出那么自私的事,居然还想要受害者为她保守秘密。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放心。”

  “多谢宋大夫。”见目的已经达到的白若裳明白越待,对她来说越尴尬,正欲转身离开时,没有注意到脚下台阶一脚踩空。

  先前为了不被人听到她和宋嘉荣说的话,特意把宫人都挥到一旁,眼见就要直直摔下台阶时,一只手臂突兀的横过她腰肢,用力一搂把她拉回来。

  宋嘉荣扶住她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搭上她的脉象,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的很快松开手。

  原先的自责,羞愧难得被诧异所覆盖。

  “很晚了,宋大夫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白若裳生怕她看出什么,神色慌张地收回手就往外走,一向平稳的步子竟显出了几分慌乱。

  眼见她的身影即将消失于茫茫月色中,宋嘉荣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否则你永远都只会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影子吗?”听到声音的白若裳凄凉地呢喃出声,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怎么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又成了怎么样的一个笑话。

  为了获得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注意,也为了使男人能注意到自己,不但舍下昔日清高傲骨来模仿自己最讨厌的人,还用了拙劣的手段把她逼走。

  可笑她除了这个拙劣的模仿,竟蠢笨得想不出其它法子。

  她也像刘月娥一样怨恨为什么看似无情的陛下要有情,还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痴情人,动情的对象还是她们最看不上眼的宋嘉荣!

  如果是其她的任何一个女人,她们都不会那么的不甘心!

  目送着白若裳远去的宋嘉荣原地踌躇好一会儿,才重新踏进殿内。

  她以为他还没醒,可刚走到黑漆描金边纳绣屏风旁,一个抬头便同一双似三月春风拂过澄碧水面,泛起缱绻涟漪的丹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