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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2 / 2)


  先是唐姑妈离得近,拿了一盒自造的糕饼,带了两个姑娘并唐睿一道过来。在上房里同陈杏娘、傅家姊妹坐着说话。少顷,陈杏娘的寡嫂陈氏也带着陈秋华兄妹二人过来,带了些盒担礼物。众人见过,都在上房里坐了。

  唐姑妈瞧见陈昭仁随着陈氏也在上房里坐,因自己儿子从来不得进傅家的内宅,心里便很有些不自在,假意笑道:“这仁哥儿今年多大了?”陈氏不明就里,还未答话,陈昭仁便起身回道:“姑太太,我今年过了生辰,就满十四了。”唐姑妈听说,便望着陈氏笑道:“比我家睿哥儿倒小一岁,然而也就大了。我家睿哥儿还知内外有别,只在外堂上跟他舅舅坐,这仁哥儿听说也是知书识字,跟先生读了几年书的,怎么还在内帷厮混呢?”

  ☆、第一百零四章 生日(中)

  陈氏听了这话,知晓她是排揎自己儿子,正欲反唇相讥,却听一人在旁柔柔开口道:“母亲这话就差了,究竟仁哥儿比哥哥还小一岁,就进来也不妨事。何况,之前他还跟着月明姐姐一道读书,平日里见惯了的,也没那些忌讳。”

  众人皆是一怔,这说话之人竟是唐爱玉,颇出众人意料之外。那陈氏见是她开口,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笑罢了,说道:“倒是这唐姑娘懂事知礼些。”唐姑妈不防自家女儿开口下绊子,也不好当众管教,只得说道:“玉丫头还小呢,知道些什么,不要错夸她了。”说着,这件事便就此揭了过去。

  傅月明见唐爱玉开口回护陈家,心里暗自纳罕,转头望过去,却见唐爱玉正看着陈昭仁,两颊微微泛红。她心中微惊,唯恐被人瞧出来,便起身自桌上果盘里抓了把果仁,下来让了一圈。走到唐爱玉跟前,拿身子挡住,向她低声说道:“醒醒神,仔细人瞧出来。”唐爱玉方才回神,连忙将接了果仁过去,低头不语。

  索性此景并无人瞧见,就此罢了。

  只听陈氏又说道:“月儿今年十四了罢?”陈杏娘道:“过了今儿,就十四了。”陈氏点头说道:“那虚岁可就满十五了,还不说人家么?妹妹这样的家世,月儿生得又好提亲的早该将门槛踏破了才是。”陈杏娘心中嫌弃季秋阳贫寒,又因他曾在家里教书,唯恐说出来惹亲戚耻笑,故此含混着说道:“也还不急,如今姑娘十七八出阁的也尽有,再等等也不算什么。”傅月明知晓母亲心事,见她如此说来,也不戳破,只在旁坐着同唐爱玉、陈秋华二人说笑。

  傅薇仙却抢着说道:“姐姐已同人定下亲了,太太怎么这般说呢?”此言一落,除却唐家的人,陈氏母子三人皆是一怔。陈氏更是面上强笑问道:“月儿许给哪家了?妹妹也是的,都是一家子人,何必这样藏头露尾的。”陈杏娘见傅薇仙说破,心中虽是恼恨,面上也不好当场发作,只笑道:“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是寻常人家罢了。那边也是个读书的,我和老爷喜欢他知书达理,就给定了。”傅薇仙却是不依不饶道:“太太何必这样呢?在座的都是咱们一家子的人,姐姐订亲是桩大喜事,说出来叫大伙高兴高兴也好。就是我那未来的姐夫,也是早晚要来见亲戚的,莫不是要藏一世么?”说着,便讲道:“插定的便是前头来家里与姐姐、表哥讲书的季先生,就是前两日赶他走之前,老爷同他定下的亲事。”

  陈氏面上掠过一阵恼色,陈秋华更是面色灰白,双唇哆嗦,望着傅月明一字儿不发。那陈昭仁却是一切如常,并没什么异样。

  陈杏娘心中暗骂傅薇仙不绝,面上还是强作无事道:“熠晖在我们家也好一段日子了,人品性格也算知根底儿,我们老爷喜欢他,就定下来了。”陈氏心中恚怒,又不好当着小辈的面便与小姑子吵嘴,只是低头不语。唐姑妈在旁插口道:“我听闻那个姓季的,就是个流徒,镇日也没个正经的营生,前些日子在山阳书院里讲书。落后聘到咱家来,吃了几日的饱饭,就不安生了,也不知使了些什么花招,把哥哥嫂子给迷了心窍,把他招在家里。”说着,又瞧了傅月明一眼,重添了一句:“不知使了些什么花招!”

  傅月明听她这等玷辱季秋阳名誉,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驳斥。不料陈杏娘却已然发话道:“姑太太这话倒是奇了,什么叫他耍了花招,迷了我们的心窍,我和老爷才把他招在家里?熠晖论及人品才学,都是世间罕有的,虽是现下清贫些,谁知将来呢!更何况,人家也没说要入赘到我傅家来吃闲饭,可要比那些个整日闲待着混饭吃,还要搬弄口是非的人,强的多了。”说毕,便横了唐姑妈一眼。

  唐姑妈别数落的面上红一块白一块,心里虽然恼怒,只是不好发作。

  陈氏见话说僵了,思虑小辈面前不好看,便对几人说道:“你们出去玩罢,让我们在这里自在说话。”

  傅月明听说,便即起身,领了几个姊妹出去。

  这里,陈氏就望着陈杏娘苦口婆心道:“我说妹妹不要糊涂了,那季先生虽是人长得好,可是一穷二白,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的。你们把月儿嫁给他,他倒拿什么去养活呢?月儿又是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过得了那穷日子?你们倒舍得叫她过去吃苦!”唐姑妈在旁哼了一声,说道:“那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叫嫂子与月儿多赔上些妆奁陪嫁,他们两口子这一辈子就够了。那姓季的是吃惯了闲饭的,这回娶了财主家的姑娘,人财兼收,可是要乐开花了。”

  陈杏娘心头火起,登时就对着两个人大声呵斥道:“我告与你们,熠晖如今已是我家女婿了,你们说话且放尊重些!别撕破了脸皮粘不上,日后咱们可难相见!”唐姑妈满心焦躁,就扯着陈氏说道:“陈家太太,你也少说两句罢。我这嫂子如今是糊涂了,为着个外人,倒把亲戚都得罪起来。你再说下去,谁知她还要说些什么好听的出来。”陈氏却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陈杏娘又向着唐姑妈说道:“你也别在我跟前说这话,咱们今儿索性把话撂开了,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都快些休了!如今老爷心地仁厚,又看重你们这些亲戚,四时八节咱们都往来走动着。你们有了什么难处,我们也都帮衬着。可若是你们把歪心思打在月明身上,想些不该想的,我告与你们,我同老爷两个,断了你们这一门亲戚也不算什么!”一席话,倒说的两人哑口无言。陈氏陪笑道:“瞧瞧,说着说着,妹妹就恼了。不过坐着说闲话罢了,我也是一番好心,你不听就罢了。快休生气,别再把那病根儿勾起来,今儿是月儿的好日子呢。”

  唐姑妈却鼻子里哼了一声,甚是不屑。

  陈杏娘一气儿说了许多话,口里干渴。冬梅端了茶上来,她吃了两口,方才望着陈氏说道:“你家仁哥儿也不小了,还不说亲么?我说还是快些个,仁哥儿不定下,你家秋丫头也不好往外聘。这男孩子就罢了,拖上几年也不当什么。女娃子可成不得,挨上几年,就难嫁了。”陈氏听了这话,甚是踟蹰。她心内也明白自家丫头拿一点点心思,原本的盘算是叫昭仁讨了月明。傅家广有钱财,陪嫁自是不消说的。傅月明又是傅家的独女,傅沐槐并陈杏娘也定然舍不得见傅月明在陈家吃苦受穷,帮衬接济自是不在话下。到了那时,就是陈秋华要嫁与季秋阳那穷书生,家中也有力量荫庇他两口。

  她这如意算盘本打的甚好,却不曾想傅家就赶着这两日里把傅月明给聘了出去。那插定的竟还就是自家女儿相中的季秋阳,这一下不止儿子的亲事没了着落,连着女儿的相思病也无药可医了。当下,她只是满面苦笑,暗道:瞧不出那穷酸秀才,竟还成了香饽饽,叫这些小姑娘们争来抢去的。其实这等好看的男人有什么用?空长一副好看的脸孔,只会骗小姑娘罢了。她心中思绪纷乱,一时便没有说话。

  陈杏娘又望着唐姑妈说道:“你们家那三个,你又怎么打算?你带来那个,我就不说了。不伦不类的,还不早些把她嫁了,只是放在家里白惹人说闲话!还有睿哥儿并玉丫头,跟月儿年龄不相上下的,也就这两年的事儿。我瞧你整日神三鬼四,这正事却半点不干,倒想怎样?!”

  唐姑妈见她拿出当家太太的气魄来,一时倒萎了,半日才说道:“我也替他们打算,只是没个合适的人家。我家现下那个样子,谁肯嫁进来呢?就是两个丫头的亲事,也难说。”陈杏娘甚是不耐,说道:“这有什么难处,有你哥哥在,瞧上了哪家,叫了媒人去说。但只不要过了头,找上那攀不上的,大致都还成的。”唐姑妈看她竟有替自己做主的意思,连忙将话头扯开,说道:“这月儿的亲事定了,薇仙丫头呢?她虽小,也只比月儿小一岁罢了。如今田姨娘又出去了,你不替她打算着,倒别的叫人说你苛待庶女,为嫡母不贤良呢。”

  陈杏娘说道:“薇仙嫁人有限,在这徽州城里随意寻个殷实人家也就是了。她的陪嫁,打前几年我就给打点下来,随时都能出门。”

  陈氏与唐姑妈两人闻言,再没话说,只是干坐着。吃了两盏茶,陈家的丫头纂儿来寻,说陈秋华寻陈氏有话说,陈氏便借口去了。片刻,唐姑妈也推净手出去了。

  待这两人出去,冬梅上来笑道:“今儿太太怎么了,对着两个太太倒是发起脾气来。”陈杏娘说道:“若不然我也不这般,然而你听听她们说的话!恨不得将姑爷往泥里踹呢,好不好那也是我家的女婿,哪里由得着她们说三道四!她们那点子心思,打量我不知道也怎的?!趁早今儿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他们一个个心里惦记着,回去饭也吃不落觉睡不香,一心只想怎么算计我傅家的家产呢!”

  冬梅见她话头不好,不敢多嘴,只是上来收拾果盘点心。一时,陈杏娘又觉胸口疼起来,忙说道:“快把顾大夫的丸药,寻一丸出来我吃。才发了回脾气,想是病又想发了!”

  ☆、第一百零五章 生日(下)

  冬梅闻言,赶忙走去将丸药寻出,拿盐水化了,端与陈杏娘吃。

  陈杏娘接过药碗,绷着一口气咽了下去,冬梅又递上一盘蜜饯,她拈了一块醉梅含在口中。冬梅问道:“太太可好些?这顾大夫的药,也吃了有些日子了。”陈杏娘点头说道:“他这药倒是很有些神效,每每病发起来,吃一丸下去就好的。只是这病却总不见大好。”冬梅从旁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有这样快。太太既觉得好,吃下去就是了。慢慢儿的,就会好起来的。”陈杏娘不疑有他,叫她将药收了起来,说道:“叫宝珠到厨房知会一声,中午饭菜少些油腻。”冬梅应声去了,陈杏娘便独个儿在屋里养神。

  傅月明同着几个姊妹信步往后园去,行至半途,傅薇仙赶人眼错不见,自家走开了。唐爱玉推说要净手,寻僻静处去了。唐春娇同这些人是没话好说的,也随意寻了些由头,自逛去了。剩下陈秋华并陈昭仁兄妹两个,傅月明因前头上房里的事,略觉不好意思,又深知陈秋华的心事,便寻了几句话,向陈昭仁说道:“老爷正同睿哥儿在堂上说话,你们兄弟两个也还没有见过,不如趁这空子去见上一见?”陈昭仁望了她一眼,低声道了个“是”字,便转身往前头去了。

  只余傅月明与陈秋华二人,陈秋华立在那儿,寒着脸,一字儿不发。傅月明见此处不好说话,便笑道:“我那儿今年才炮制的菊花蜜,妹妹过去尝尝?”陈秋华知她有话要说,当即点了点头,二人一道往爱月楼去了。

  走到爱月楼,傅月明让陈秋华入抱厦内坐,叫小玉冲了两碗菊花蜜上来。

  陈秋华取了一碗,捧在手上,不吃也不言语。傅月明见她神情清冷,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这菊花蜜清热降燥,妹妹不试试?倒是顶好的东西。”陈秋华冷笑道:“姐姐打小吃床用度哪一样不是顶好的?就连夫婿,也是拣顶好的配!”傅月明听她这话语甚酸,便将茶碗放在桌上,向她正色道:“我知道你心里恼我。然而,这样于你有何益处?熠晖此去,不论中与不中,于我们皆没什么妨碍,虽是太太一心指望,但我家实在不难于此。然而你与我不同,外祖家道中落,倘或你嫁与一个这样的夫婿,过门后的清贫日子可挨忍的过?妹妹打小身子孱弱,外祖与舅母都十分疼爱,并不曾叫你吃过半点苦头。你若嫁到这样的人家,操持家务的那份辛苦自不消说,就是日子也不好过的。外祖家中又是那样个境况,自然接济不得,可要怎样好呢?”

  陈秋华闻言不为所动,只冷笑道:“如此说来,姐姐倒是处处为我着想了。只是我的祸福随我自己,我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吃糠咽菜,皆由我心,不用姐姐来替我操心!”说毕,她心念一动,忙又问道:“你适才所说……先生这是去京中赴考了么?”傅月明并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秋华静了一阵,方才一脸怨怼道:“先生那样的人,最是个洒脱自在的性子,竟然为了你甘愿入那名缰利网!我不懂,你们才相识多久,就好到这般了?!”傅月明一时语塞,心道:这里头的缘故同她可说不明白。只是慢慢说道:“妹妹可信缘分二字?”陈秋华垂首默然,半日无言。傅月明淡淡说道:“这世上有些人,倾心相托并不需相识多久。我与他,便是如此了。”

  闻听她如此说来,陈秋华面色愀然,仍是一字不发。

  傅月明又温言说道:“天下男子众多,妹妹乃琼闺秀玉,资质出众,岂无良配?又何必执泥在一人身上,入此魔障?”话音落地,良久陈秋华才冷然一笑,说道:“姐姐也不必再劝,我陈秋华再不济,也没到了不知廉耻,死命纠缠的地步。”傅月明见她松口,笑道:“妹妹若能想通,自然最好。”陈秋华面色清冷,只淡淡说道:“姐姐无需忧虑,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二人坐了一会儿,上房里丫头冬梅来说:“太太请两位姑娘过去,说有样东西要给姑娘们看看。”陈秋华听闻,便起身要去。傅月明心念一转,笑道:“妹妹先行一步,我重新匀匀脸就过去。”陈秋华不疑有他,起来随着冬梅去了。

  傅月明旋即叫来小玉道:“快去将爱玉姑娘请来,再同春娇姑姑说一声。”小玉会意,应了一声便迈不出门。

  只消片时,唐爱玉同着小玉过来,与傅月明见过。傅月明笑道:“前头等着我过去,长话短说罢,那边你可都安排好了?”唐爱玉说道:“都妥当了,有姑娘的信物,哥哥必是信的。只是待会儿,姑娘还是遣小玉姑娘去说一声的好。”傅月明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理会得。”说毕,便起来,果然依着前头同陈秋华说的话,到里屋去重新匀了脸,换了件衣衫,方才出来,到上房去了。

  陈杏娘吃了药,已缓过来了,正同陈秋华说话,又问道:“月儿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见来。这爱玉丫头也不见踪影了。”陈秋华意兴阑珊,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唐春娇连忙笑道:“大姑娘在后头说要换件衣裳,爱玉同园子里看花儿呢。”陈杏娘听了,并未多想,只说道:“就这么半日的功夫,又换什么衣裳!”

  正说话间,傅月明已姗姗而来,进门就笑道:“才到后头去走走,母亲就打发人来喊了,有什么要给我们看的?”陈杏娘说:“前回铺子里的程伙计自广东带回来一些玩器,我说给你们拿去摆。才叫她们乱了一回,就给忘了。”说着,就叫宝珠与冬梅到里间去开箱子。

  少顷,两个丫头捧着几样玩器出来,放在桌上。傅月明打眼望去,却见是一尊粉彩瓷珐琅瓷人儿,一扇青瓷嵌梨木板插屏,另有一只黄玛瑙挂瓶,料子虽不见昂贵,但做工却算得上精良,放在屋里倒也亮眼,便说道:“母亲自拿去摆罢,给我们做什么!”陈杏娘说道:“我嫌这些东西太花哨了,我老人家了,用不上这些花花黎黎的,你们年轻小姑娘倒正好拿去玩。”说着,略停了停,又道:“统共就这么三件儿,你们一人拿一件去罢。”众人皆知陈杏娘便是为此才没叫傅薇仙过来,心中会意,面上都不提起,各自选了一件,谢过陈杏娘,叫各自的丫头收了起来。

  半晌,唐姑妈同陈氏又回来,前头堂上也打发人过来,说道:“花厅里摆下饭了,老爷打发人来请太太、姑太太、嫂子并各位姑娘过去。”

  众人听说,便都起来,随着陈杏娘一道去了花厅。原来今日人多,堂上坐不下,天气又凉,恐园子里起风沙,傅月明便私下吩咐了在花厅上摆饭。

  来至花厅,傅沐槐同唐睿、陈昭仁都在,三人相谈正欢。众人见过,便都围桌而坐,照例是傅沐槐坐了首席,几个太太两边打横,小辈们便依着往下陪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