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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 2)


  傅月明适才见那人穿着华丽,佩戴不俗,便忖着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不想竟是知府家的公子,心里暗道:往日里也听闻林知府家教甚严,颇有古人遗风,怎么养出来的儿子却是这个样子,竟与市井无赖一般!所谓传言不如见面,果然不错。

  心中想了一回,不觉已然走回正殿门前。那慧灵忽然立住了脚步,红着脸望着傅月明不住的笑,待说不说的。傅月明心中奇怪,便问道:“慧灵师父可是有话要说?”那慧灵方才低声道:“求姑娘一件事儿,待会儿进去见了主持,万不要提起撞见林公子一事。若让主持知道了,定是要见责处罚的。”傅月明听说,连忙笑道:“我道何事,原是这个。慧灵师父不必担心,此事若传扬开来,与我名节有损。莫不是我疯了,倒自己说去呢。”慧灵抿嘴一笑,不再言语,只低头拉扯着道袍带子,默默出神。

  三人走到内室,见过清净主持并陈杏娘。陈杏娘又坐了片刻,恐天晚了不好进城,便即起身告去。清净亲身送二人至大门上,站着说了辞别之语。陈杏娘笑道:“今年八月十五,乃是小女生辰,清净师父可定要来走动走动。”清净亦微笑道:“居士相邀,贫道必然前往。”

  傅月明唯恐在此地耽搁的久了,再碰见那林常安,便亟欲离去,好容易待母亲与那清净主持寒暄已毕,慌忙上了轿子。桃红与夏荷上来,放好了轿帘,上了后头的小轿。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进城而去。那清净主持立在门上,眼望着轿子远去,不见了踪影,方才进去。

  回至家中,陈杏娘归入上房,傅月明便回屋换衣梳洗。

  进到屋中,两个丫头上来伺候着她换了家常衣裳,洗面摊尘。绿柳就说道:“今儿刘婆子领了两个丫头进来,叫老爷相看,说是买给二姑娘使唤的。二姑娘嫌人不伶俐,没有买,又打发了去了。”傅月明听说,便问道:“老爷要与她买丫头?我怎么不知道?”绿柳说道:“今儿一早,太太和姑娘出了门。二姑娘到上房与老爷请安,老爷见她去的晚,问是什么缘故。二姑娘便趁空说她屋里如今只荷花一个,不够使,人又太小,实在靠不住。凡事大多还得自己动手,昨夜里因要吃茶,荷花睡着了,她只得自己起来,今早就起迟了。老爷听说,便答应替她买丫头。”

  傅月明听过,先自不语,半晌才冷笑道:“太太同我不过才出去了半天,她可就生出故事来了。可是我说的,一眼不在跟前就不成的。灶上那个可还老实?”绿柳连忙回道:“太太同姑娘出去后,田姨娘走到后头来,在二姑娘房里坐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出来,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她自打为傅月明收服,前些日子又做了那样的事儿出来,自忖把柄已落在姑娘手里,只得一心一计的帮衬着傅月明,再不敢生出二心来。

  傅月明说道:“这二人再不能到一处的,若到得一处也就不知要生出多少故事来了!”桃红放好了衣裳,走上前来,笑道:“只是咱们家历来的规矩,姑娘房里都是两个丫头服侍。荷花论年纪,也确实太小了些,并且她还是太太房里的人,不过暂给二姑娘使唤罢了。如今二姑娘要添人,也说得过去。”

  傅月明今日遭人恶戏了一场,心中不快,又因早上起得略早些,身上倦乏,便到床上躺了。原只说略歇歇,谁知头沾着枕头就沉沉睡去。正午时分,陈杏娘打发人来喊她去吃午饭,得知她正睡着,因着爱惜女儿的缘故便也没吵她。她这一觉直睡至日西时分,方才醒来。

  傅月明午睡初醒,桃红进来伺候她穿衣漱口,说道:“晌午时候,太太打发人送了一碗粥来。姑娘若觉得饿,我热与姑娘吃?”傅月明摇了摇头,说道:“才睡起来,心里恶剌剌的,你若有茶倒瓯子来我吃。”桃红听说,便走去倒茶。傅月明披衣下床,趿着鞋走到镜台边坐着梳头。桃红倒了茶上来,她双手端了过来,吃了两口,又问道:“太太打发人来,可有别的话说?”桃红摇头道:“只说请姑娘过去吃午饭,因听姑娘睡着,就罢了。并没别话。”

  正说着话,上房里冬梅匆匆走来,说道:“老爷太太请姑娘过去说话。”傅月明见冬梅来得匆忙,连忙问道:“什么事,你来的这样急?”冬梅摇头道:“我也不知,好似是嫁到苏州去的姑太太送了封信过来。老爷看了,脸色就不好了,打发我来请姑娘、二姑娘过去。姑娘快些收拾了过去罢,我还要请二姑娘去。”说罢,便就去了。

  傅月明听说,心中便已大致有谱了,忙忙的叫桃红与自己穿衣梳头整齐,便出门往前头去了。

  待走至上房,只见夏荷正在廊上坐着,一见她到来,便起身道:“姑娘来了,老爷太太都在明间里。”傅月明点了点头,迈步入堂,田姨娘出来打起帘子,往里头说了句:“大姑娘来了。”

  傅月明走进内里,只见傅沐槐与陈杏娘对坐在炕上,炕几上摊着几页书信。傅沐槐满面愁容,不住叹息。陈杏娘倒是面色如常,一见她到来,便招手叫她过去。傅月明走到跟前,向父母二人道了万福,田姨娘早在地上放了一张方凳,她偏不坐,只作不见的挨着陈杏娘坐了,又向傅沐槐道:“父亲为何事叹息?急匆匆将女儿招来,又所为何事?”

  傅沐槐望着她说道:“是你在苏州的姑妈托人捎信过来,你姑丈上个月没了。”说毕,又长叹了一声。

  傅月明却是早已猜着了的,心中并不惊异,面上倒还做出一副哀伤悲楚的神色来,嘴里就说道:“我这姑妈当真是命苦,好端端的姑丈怎么就没了!姑妈年纪还不大,这要怎么是好。”傅沐槐接口道:“我也这么说,你表哥人太青年,表妹又是个孩子,一家老小,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人,要如何生活!我故而把你们都招来,商议这事儿怎样办。”傅月明闻说,待要出言。傅薇仙便打外头走了进来,向着三人道:“给父亲母亲请安,给姐姐道好。我来迟了,父亲母亲不要见怪。”陈杏娘看了她两眼,便叫她在田姨娘方才放下的凳子上坐了。

  ☆、第十九章 房中议事(微修)

  傅沐槐见她进来,待她坐定,便将苏州姑母来信之事又说了一遍。

  这来信的姑妈乃是傅沐槐的胞妹,比傅沐槐小了四岁,在家时的小名唤作琳儿,家人皆以琳姐呼之。待长至十五岁上,城中来了一位名叫唐簿寿的苏州布商,为人一表人才,谈吐不俗,携了上百筒的布匹并无数银钱来此地做布庄生意。他曾与傅家有些生意往来,机缘巧合之下便得了傅家老太爷的赏识,将他招做了东床。这位琳姑娘嫁了过去,起初倒也夫妻和睦,日子顺遂,不上两年功夫便生了一个儿子,正是傅月明上世的夫婿唐睿。

  然而所谓福无双降,这唐公子素喜夸夸其谈,实则不善经营,不到一年的光景,便渐渐消折了资本,布庄生意竟至入不敷出。傅老太爷心疼女儿,爱惜女婿,拿了五百银子与他周转。却如泥牛入海,唐簿寿的生意是毫无转机。他眼看无法,又不好一昧依赖丈人,便将此地布庄收了起来,一家子迁回祖籍苏州去了。

  这琳姑娘虽不舍父兄,却是嫁夫随夫,无可奈何,只得洒泪拜别,如今也有十二年的功夫了。她临别之时,傅月明不过将满一岁,傅薇仙尚未出世。傅月明因着重生之故,对这位姑母算是熟识。傅薇仙则是全然陌生,听了傅沐槐的言语,也只如听故事一般。然而当着傅沐槐的面,不好一声不响,只得也说了几句泛泛的亲语家言。

  傅沐槐眼看两个女儿尚算懂事,心中宽慰,点了点头便向陈杏娘说道:“妹夫临去时家里也没留下几个盘缠,又多在丧事上使了。他们一家子,女人是个没脚蟹[1],外甥又太小,抵不得事,依我说不如接了过来一道过罢。”陈杏娘情知傅沐槐是个看重手足情谊之人,然而因着早年她才嫁来时同这位小姑子颇有些不睦,心中不大乐意,遂说道:“以往妹夫家中来信,不是说在苏州还有两处店铺?他家见有买卖生理,如何好一下抛闪了?姑苏离这儿隔着多少路途,倒要怎么打理?就是将来外甥大了,接手过去也是一桩麻烦。”

  傅沐槐却长叹了一声,说道:“正是说这个,妹夫实在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那两间铺子今日赚五个明日赔十个,不过是硬挺着罢了。待妹夫发丧时,家里早已欠下许多外债,妹妹为了还债便令家下人将铺子卖了,一应货物皆贱价出售,这才理清那些债务。如今他们家中已是坐吃山空,再没个生计了。”

  陈杏娘闻言,便闭口不语,半日方才说道:“既恁般说,那便将姑娘一家都接来罢。横竖家中每日都有这些人口吃饭,不过添双筷子的事儿。”原来,她本性敦厚,又与傅沐槐夫妻恩爱。虽同这小姑子早年不合,有些口角摩擦,却不肯为此便行出断人生路之事,更不愿使得傅沐槐为难。

  傅沐槐见她吐口,心中甚喜。傅家烟火不旺,傅沐槐这一辈中只得他兄妹二人,故而他极其看重这些亲戚情分。又因知娘子同妹妹不大合得来,倒怕陈杏娘执意不允,两口子起了争端。今见陈杏娘并无二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陈杏娘又说道:“既做了这个主意,你便写封信,明儿一早托人快些送到苏州去,不要使得姑娘心焦。”傅沐槐正在欢喜,随口便道:“这是自然,妹妹来信上也说预备一家子迁回来,待下剩的那些货物发卖干净,便即上路。”陈杏娘听闻此言,鼻子里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傅月明坐在一旁听了半日,心中早已猜到此节,又料准了父亲必然要将姑母一家接来。虽则心中不愿,但自己年小言轻,又没个确实的理由,即便硬劝,父亲也决计不会听从。便在一旁静坐,直至事情定下,方才开口微笑道:“敢问父亲,待姑妈一家到来,要请他们住在何处?”

  她此言一出,屋中众人便齐齐望来,傅薇仙与田姨娘更是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傅沐槐不解其意,便说道:“自然是要住在咱们家里的,还能往哪里住去?咱们家虽比不得豪门大户,空屋子也还有几间,你姑妈一家子总共也没几口人。”傅月明笑道:“话不是这样说,姑母住到家里来自然是没什么的。只是表哥虽然年小,究竟也是个男子。咱家宅子不够深邃,家里头进进出出的难免碰见,日常起坐也多有不便。天长日久的,再叫外头那起市井小人挑三说四的弄出些闲话来,伤了咱们家的颜面。”

  她这话倒不是凭空想起的,上一世唐睿在自家住着,与她姊妹二人混在一起,日常起坐饮食俱在一处。时日久了外头风言风语,不独自己,连着傅薇仙的名声也坏了。落后父亲招赘,唐睿一投即中,便有这上头的缘故。如此,也是正中了傅琳娘母子的下怀。

  傅沐槐倒不曾料到此节,听她如此一说,心中也觉有理。正要说话,不防田姨娘在旁插嘴道:“大姑娘这话就差了,男女之防那是对大人。你们如今才多大点儿年纪?何况又不是叫你们在一张床上睡觉,怕怎的?姑太太一家子来投奔,怎么好叫人家拆窝子的?再者说了,那又不是外人,是你的亲表哥。俗话说得好,姑舅亲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许多年不见,好容易到了一处,不说团聚了热络热络,倒把人往外撵?真是小孩子不懂事!”

  原来她自酒宴一事后,在家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深恨傅月明,处心积虑只想抓她的错处。今见她说出此话,又素知傅沐槐看重兄妹情谊,当即便拿言语出来挑唆。

  傅薇仙坐在一旁,闻得母亲说出此语,不由眉头深皱,一字不发。傅月明却只淡淡一笑,并不言语。果然傅沐槐张口斥道:“你懂些什么!这没见识的话也就只好你这样的女人去说!”两句话斥退了田姨娘,又向陈杏娘说道:“月明说得有理,她姊妹二人虽说不大,可也有十二三了。唐睿那孩子,如今也将满十六了,自然不好再进咱们家后宅。我的主意,在咱们家附近寻所房屋,给他母子赁下来。提前收拾了,再置办些家具,打发两个小厮过去看门就是了。”陈杏娘接口道:“也好,但不知咱们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屋子出租。”傅沐槐说道:“这倒不妨,待明日我去铺子里时,打听打听就可知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理论。傅薇仙因着母亲说错了话,又被斥责,脸上难看,便有些坐不住了,又不好走的,坐在凳上闷着头一声不响。田姨娘被傅沐槐斥责得面上红一块白一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见无人理会,索性躲回房里去了。傅月明只同陈杏娘低声私语些小事,一时屋里竟没了声响。

  那傅沐槐因与胞妹分离多年,想到这骨肉至亲即将重逢,心中欢喜无尽,只在屋里走来走去,忽又说道:“他们这一来,拖家带口的,又要在这里长住。外甥是个男子,也就罢了。一个太太带着两个姑娘,须得几个丫头伺候才算妥帖。明儿叫刘婆子来,有好丫头买上几个,留着给她们使唤。”说毕,看了傅薇仙一眼,又道:“就是薇仙,也得要两个丫头使。她屋里如今只有一个荷花,年纪又太小,指望不上的。”

  陈杏娘听说,便问道:“怎么是两个姑娘?妹夫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傅沐槐笑道:“是妹夫的妹子,今年才十六,还没出阁。妹夫族里没什么人,她一人在苏州,无依无靠,只好同她嫂子一道投奔过来。我倒觉得没什么,横竖妹妹一家子过来,也不多她一个。”

  傅月明闻听此言,心中倒有些纳闷了:上一世并无此人,听那姑母说,姑父这妹子早早便出嫁了,怎么今世倒要随她一道过来?此番重生,变数太多,许多事情倒要仔细斟酌了。

  当下只不做声,看着陈杏娘如何处置。

  陈杏娘先不言语,落后才道:“这也罢了,不是人多人少的事。姑太太随咱们住着,还说得过去。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硬凑在一处,算怎么回事?让外头人看着,还以为是给你放的外宅呢!你是个男人家,自然无碍的,人家一个清清白白没出阁的姑娘,名节就这样坏了,倒要怎样?”傅沐槐踟蹰了半晌,说道:“你虑的也是,然而妹夫父母故去的早,她就是跟着妹夫长起来的。若不叫她来,她也没处可去。也罢,左右她也大了。待接来时,消停个半年,咱们替她寻上一门好亲,打发她出门就是了。”陈杏娘闻听此言在理,也不便再说。

  了毕此事,陈杏娘又将与陈昭仁、傅月明并陈秋华兄妹三人聘请先生一事说了,又向傅沐槐笑道:“父亲说,那先生真是绝佳的才学,月明跟他读书,必能学些道理,懂些规矩,又有秋华陪着,我是放心的。就不知你觉得如何?”

  她话音才落,傅月明便即望向傅沐槐,双目炯炯,只等着父亲的意思。

  傅沐槐听罢,倒无甚异议,傅月明本就随在女学里读书,因着生了场病,他夫妇二人再不放心她出去,如今只在家闲着。若能得个先生上门教导,那自然再好不过。正要发话,却见傅薇仙微笑道:“适才姐姐还说,表哥住到家里来,男女混杂多有不便。这会子来个先生,与姐姐同秋华姐姐在一屋里念书,就不妨事了么?”

  ☆、第二十章 季先生

  傅薇仙在屋中坐了半日,不声不响,只静听几人说话。忽然听得陈杏娘所提之事,似有漏隙可抓,便即说了出来。她此言一出,傅沐槐不觉一怔,傅月明瞥了父亲一眼,当即笑道:“妹妹这就是多虑了,那些世家小姐延请先生入府教书的原不在少数,莫不是她们都不知男女之防么?可见,此不能以俗世规矩论之。”说毕,又向陈杏娘微笑道:“母亲,那些世家大族尚未如此顾忌,咱们倒拘泥死理去?倒叫世人笑话咱家拿班做势呢。”

  于此事,陈杏娘原就在可与不可之间来回摇摆,先头听傅薇仙指摘此举于礼不合,心中不免又晃动起来,不想傅月明却又说出这样一番言语。原来她素日里极慕世家贵族的风范,日常行动做派皆要习学模仿。傅月明此言便为投其所好。

  果然,陈杏娘听了这话,便向傅沐槐说道:“月儿说得对,不过是为教化育人之故,哪有这许多说的?前头她病着,来了多少郎中进屋看视,也不见人说什么。”傅沐槐本就是个没大主见的人,这内宅里的事情又大多听从娘子的,今见她拿定了主意,便点头道:“你既觉得好,那这事就这样办罢。”说毕,两人又商议了一阵,议定将后花园里一间空着的屋子收拾出来,挪作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