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章 虹色之梦(2 / 2)


周防哼了一声,赤红的力量激流从体内宣泄而出。



大地震动,发出巨响,以周防为中心,红光如涟漪扩散。



安娜在摩天轮上惊讶地瞠目结舌,仰望出现在眼前的巨剑。



「那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喔。」



十束说。



安娜睁大了眼,始终凝视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安娜的眼中映着周防熠熠生辉的剑,使她的眼瞳闪烁红光。



「剑上好多伤痕。」



安娜的话,令十束苦笑。



正如安娜所言,周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形状并不完整。剑形的能量结晶体上处处现出裂痕。



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状态,体现的正是那位王的「威斯曼偏差值」



威斯曼偏差值显示的,是那位王的力量安定度数值。



周防的威斯曼偏差值,经常处于不安定的状态。



「King他啊,或许处于在体内饲养了一只饥饿野兽的状态吧。」



十束一边感受达摩克利斯之剑散发的热度,一边喃喃低语。



「那只野兽大闹着想要冲出来,渴望饮血、吃肉。可是,King不让它这么做……达摩克利斯之剑上的伤痕,就是和野兽格斗留下的痕迹。」



安娜的视线,从剑上移往十束。十束对她微微一笑,低下头说:



「说是这样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除了王之外,没有人真正清楚。



眼下,已可见到周防带着红光的力量开始解放。



赤红的,带有热度的光芒形成漩涡,从周防的身体往上喷发,以惊人的气势扩散开来。



看起来固然很壮观,事实上几乎没有攻击力。这只是威吓。



然而,包围他的青色盟臣所受到的震慑却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才接触这位王的吉光片羽,那些长久以来失去自己的王的青色盟臣就惊惧地作鸟兽散了。直到刚才还隐藏得很巧妙的身影纷纷暴露,有人被周防的赤色光芒吞噬而瘫软在地,有人被涌上前来的光芒逼得落荒而逃。



周防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攻击的态势,只靠威吓的低吼就能吓得敌人全体现形。



安娜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说了一句:



「成为王,是很痛苦的事吗?」



被这么一问,十束凝望着她。



「安娜?」



表情依然读不出情感,宛如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安娜说:



「我,要成为青之王。」



「被包围?」



伏见的话,令八田皱起眉头。



立刻环顾四周,搜寻是否还有人的气息,八田啧了一声。



「是盯上那孩子的青衣人一伙的吗?」



八田怒气汹汹地说,伏见只点了点头。



「大概。」



「真的假的。要战斗了吗?」



镰本转动粗壮的手臂,做起热身运动。



「不知道。不过,既然特地把我们带来这种地方,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伏见说着,看也不看镰本。八田用力握紧双拳。



「好啊!大干一场吧!」



「别冲动。」



尽管用一副受不了的眼神看着八田,伏见自己也摆出备战姿态,提高警觉,以备随时能投入战斗。



猜想十束之所以带自己和八田他们来,是打算在周防离开时充当安娜的保镖。刻意和周防保持距离,露出破绽,引诱对方上前袭击再还手。这就是十束打的主意。



这做法真讨厌。伏见在内心嫌弃地想。



既然有这打算,一开始说清楚不就好了。



不过,像八田那种单细胞生物,要是一开始就把那种事告诉他的话,大概无法佯装没事。



(没错,就是这个,还有那个吧。)



猜中十束的想法,伏见哼了一声。



除了这层考量外,另外一个原因,应该是想让安娜单纯享受的宠溺想法。



无聊透顶。



在超乎必要的烦躁下,伏见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事情就发生在下个瞬间。



突然,全身窜过一阵颤栗。



伏见睁大了眼,身体僵直。



袭击他的,是一种近乎物理压迫的强烈精神压力。像有一只巨大的兽在近距离睥睨着自己一般,本能地恐惧起来。



随后,夕阳燃烧的天空突然出现了光。



空间随红光的出现而扭曲,从中出现一把剑形的发光体。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伏见用沙哑的嗓音说。



同时,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下方,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夹带龙卷风般惊人能量的光,形成一道赤红的巨柱,直达天际。能量余波化成红色光波,遍及游乐园内所有角落。



红色光波也来到伏见眼前。



伏见动弹不得,被赤红的,火热的光波卷入,身体仿佛被炙烧,下个瞬间膝盖已经发软。



回过神来,伏见发现自己全身瘫软地跪在柏油地上。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红色光波已经消失,那根本不含任何攻击力,只是单纯虚张声势的示威行为。明知如此——



伏见的身体却不受理智控制,完全地胆怯了。



周防只不过是对鬼鬼祟祟的老鼠们发出威吼,明明只是这样的,自己却和老鼠一样被吼声震慑,屈膝臣服。



「好……厉害……」



茫然自失地站在原地,八田发出激动的赞叹声。



「好厉害!尊哥果然很强!刚才那对尊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发出小小的威吓而已吧?可是……光是这样就……」



八田脸泛红潮,着急着想不出词汇形容,用手抓着自己的胸口。



「灵魂都被震撼了。」



伏见依然屈膝跪地,抬头望向八田。



是啊,这么说来,八田还站得好好的。伏见用变得迟钝的脑袋思考着。自己是这么没用地跪倒在地,八田却眼神发光地站在那里。



「你没事吧?」



镰本说着,对伏见伸出手,想帮他站起来。



甚至连这只伸向他的援手,都令伏见感到屈辱。



这个胖子尊称八田一声「八田哥」,那么崇拜他,对和八田一起加入吠舞罗的自己却用这种上对下的态度伸出援手。



带着又笨又冲动,老是白费工夫的八田一路往前走的人明明是自己。



为什么现在,八田站在那里,自己却如此窝囊地下跪,还要别人伸手相助。



伏见对镰本的手视若无睹,自己站了起来。



我,要成为青之王。



安娜的告白,令十束双眼圆睁。



「你说什么?」



在周防的示威行为之后,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染红西方天空的落日之红,混杂着东方天空即将入夜的深青色。站在这样的天空下,十束与安娜四目相对。



安娜身上的青色裙摆,被从高处吹下的风掀动。



青色。那是安娜根本不知道的颜色。



现在,世界上没有青之王。那王座是空着的。



而权外者,是被称为「没能成为王」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安娜会那么希望呢?



「你为什么想当王?」



「……因为我看得见『石板』。」



「石板」。是能够选出王的物体。



在德勒斯登被发现,于战后带进日本,一切都包覆在谜团中的物体。



石板选出王的机制是什么,至今仍未为人所知。安娜的感应能力——「看见」所有存在的能力,如果可能和「石板」连结,或许就有可能成为王了。



可是——



「那是你自己希望的吗?」



安娜没有回答。



十束脑中,像快转播放影片般出现成为王之前——以及成为王时的周防。



「……不行喔,安娜。」



十束缓缓摇头。



「如果不是自己希望的,就别去当什么王。」



自己说出口的话,静静刺痛十束的心。



安娜盯着十束看,十束也牢牢凝视着那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神。



摩天轮发出「隆隆」声,开始转动。定睛一看,八田、伏见和镰本都来到摩天轮下方了。转动摩天轮的似乎是镰本。将青色盟臣都驱逐之后,周防靠在摩天轮搭乘处旁的栏杆上抽烟。



抱着安娜坐在座厢厢顶上,看着周遭景色随高度下降缓缓变化,十束开口说道:



「安娜啊,那天你不是想离家出走吗?难道不是想逃离?」



十束指的是八田与镰本和青色王盟那对双胞胎杠上那天的事。那天晚上,安娜独自背着行囊,想从穗波家离开。



安娜低着头,露出受到斥责的表情。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那时的你做的是正确的事啊。想逃的话,就应该逃。」



「我不可以逃的。」



安娜摇摇头,感觉得出那小小的身体里缠绕着无法解开的纠结矛盾。



「为什么?」



再这么一问,安娜又沉默了。



仿佛回到第一次在酒吧遇到她那天,不管问什么都不回答,用一堵高墙把自己囚禁其中的那个安娜。



十束突然想起刚才安娜想留住周防时说的话。



他慢慢开口问:



「如果你不回中心的话,穗波老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安娜眼神闪烁。



「安娜。」



用稍许强硬的口气呼唤她,安娜才抬起头。紧抿着唇,眼神定定地望向十束的眼睛,然后才开口:



「我要保护穗波。」



明明是该受保护的小女孩,却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安娜的小手紧抓住身上青色的裙摆。



「我今天,很开心。」



说着,安娜微微地——真的轻微地教人几乎怀疑看错——笑了。



「所以,没问题,」



「所以」什么?「没问题」的又是什么?



即使想问她,安娜这句话也说明了她将完全拒绝十束他们对她伸出的手。



在座厢接近地面之前,无论十束再说什么,安娜都未曾开过第二次口。



十束和安娜乘坐的座厢接近地面后,镰本就停止转动摩天轮。十束单手抱起安娜,从座厢厢顶将她交给镰本。镰本接过安娜,小心翼翼地放她落地。



十束从厢顶上跳下来时,周防正好接起一通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对」、「知道了」,就结束了通话。



「草薙哥?」



十束一问,周防就微微点头。



「刚好他要过去,就暂且交给他守住。」



这句话里并没有主词,但十束立刻明白说的是穗波的事。



「他说穗波老师没事?」



「嗯。」



周防一边说,一边望了被镰本和八田护着的安娜。安娜正简短地回答了镰本什么话。这段期间,安娜的眼神也一直朝着周防。



周防和安娜四目交接,轻轻点了点头。



这甚至短得称不上暗号的动作,却让安娜松了一口气。



「……刚才,King不是问了我,是否为这目的才带你出来的吗?」



看着安娜,十束压低声音说。周防挑起一边眉毛,斜眼望向十束。



「确实,你说得没有错……不过,就算不是打着这个主意,我也会拉King你出门喔。」



看周防一脸诧异的样子,十束微微一笑。



「因为安娜她真的很想跟你一起玩嘛。」



「……为什么啊,有你陪她不就好了吗?」



「只有我是不够的。」



十束笑了起来,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指碰到安娜身体时烫伤的地方,还有浅浅的痕迹。



「那孩子喜欢强大的人。」



「……什么意思?」



「因为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害你受伤。」



十束认为,安娜明明受到周防吸引,有时却又刻意离他远远的,或许是因为她担心自己会依赖周防的强大力量吧。



安娜似乎认定自己绝对不能依赖任何人,也不能依靠任何人。



压抑想逃的心情,抱定悲壮的决心。



——我,要成为青之王。



脑中响起在摩天轮的座厢厢顶上时,安娜说这句话的声音,十束突然一脸严肃。



用安娜听不见的声音,轻声对周防说:



「King,那孩子打算成为王呀。」



接获报告,塩津叹了一口气。



「是吗。算了。既然是赤之王亲自出马那就没办法了。不过,监视要继续下去……对,御槌先生那里我会传达。」



挂上电话,塩津深深叹气。



看来胆小鬼不管到哪都是胆小鬼。



想到一被对方的王威吓就夹着尾巴逃走的部下们,塩津不禁苦笑。



得跟御槌联络才行。即使这么想着,身体却怎么也动不起来。



「没有青之王,Scepter4就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吧?」



脑中响起御槌说这句话的声音,塩津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应该是刚好一年前的事吧。塩津突然被御槌叫到中心去,说了些出乎意料的话。



「……就因为这样,你当真要让那孩子成为下任的青之王?」



面对塩津语带责难的反问,御槌加深了微笑。



总觉得御槌的笑容是张面具。无论何时何地,他脸上都带着微笑。无论是别有企图时还是别无杂念时都一样,甚至当他感到生气时都还是如此。



和御槌相识不深的人,大概都以为他是个温柔绅士吧。



然而从塩津眼中看来,御槌的微笑带来的只有阴森恶心。



「具有像她这么高度感应力的权外者可不常见……据说现任无色之王一轮一言摊有预知能力,不过在感应力这点上,她应该足以与这位王者匹敌。」



「……那孩子的能力,是预知能力吗?」



「不。她的能力不是这么狭义的东西。她的感应能力,是能够『见到』世上所有东西,并且使其与自己『同化』的能力——这么一来,要是让她对着『石板』施展能力,会发生什么事呢?」



御槌的语气像对学生提出质问的教师,塩津沉默不答,只是注视着御槌。



「用她的感应能力来『看』石板,与石板『同化』。这或许就等于王的加冕。石板如何选出王,个中机制至今仍是个谜。然而,据说王被石板选出时,会产生和石板合为一体的感觉,感应并拥有石板的意志与记忆。既然如此,与其空泛地等待石板选出下一个王,不如主动出击,与石板相通,或许就能取得王座。你不这么认为吗?」



御槌的口气愈来愈激动,塩津却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所以,你就想用这方法来造出青之王,送给我们当礼物是吗?」



「你说得真难听。不过,就是这样。失去王的青色王盟不会有未来。你们想以盟臣身分继续生存下去,就必得要有新王。」



「为了这个,你就要强迫一个孩子?」



御槌脸上的笑意加深。微笑望着塩津的眼神里,浮现一抹怜悯。



「受情感左右的人成不了事喔。你用餐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同情被做成食物的生物就痛哭流涕吧?正确的做法是心怀感激地吃完食物。你应该做的,不是同情她,而是当她坐上王座后,好好感谢她,诚心诚意地做她的臣子。」



话开始不投机了。说起来,跟御槌谈伦理观本就是件荒谬的事。姑且不论他对安娜做的事,塩津早就知道御槌利用几名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暗地里进行不人道的实验。



对御槌而言,探究「石板」的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塩津让自己维持面无表情,再提出一个问题。



「御槌先生的那个梦想,难道没有违背大人的意向吗?」



「……喔,我瞒着『兔子』的耳目对她进行实验,让你感觉不安吗?」



御槌嘲讽地挑眉说道。



「没错,身为中心所长,我对权外者进行调查与研究时,有义务基于人道立场执行。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漂亮话。只要能解开石板之谜,大人一定也会很高兴……不过,要是让他知道中间的过程,对大人的名声就会造成伤害。所以,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为他保持这样的立场,也是我的责任。」



塩津再也无话可说。



反正无论如何,塩津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塩津和御槌之间,并非隶属不同王盟的盟臣这样的对等关系。由塩津率领的青色王盟残骸,早已成了受御槌雇用的杂役。



好几次,塩津都冲动地想抛下一切,从王盟中退隐。



之所以拖了十年都未能付诸实行,只因为即使王死了,王赋予的能力还残留在身上,也因为还有一点仅存的责任感。



——责任感?



塩津不由得嘲笑起自己的想法。



这残渣般的人生,被卷入别人的野心之中。



被命令去做逼迫那孩子的工作。



不断追赶,不断逼迫,最后那孩子竟然将成为自己这群苟延残喘盟臣的领袖。



塩津从喉咙里发出干笑,拿起电话。



因为要向御槌报告自己的部下夺回安娜任务失败,还被赤之王威吓惨败的始末。



举着话筒,塩津突然梦想此时此刻,不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而是一位真正适合坐上王座的青之王能够就此诞生。



要是这个梦想真能实现,大义早已丧失殆尽的塩津等人,恐怕将会被新王就地处决。



然而塩津干涸的心,仍然祈愿这梦想能够变成现实。



安娜似乎有意成为青之王。



听完十束说的话,草薙叹了一口气。



草薙和周防等人现在正在穗波学校里。天色全暗了,夜晚的校舍沉入阴森森的黑暗之底。



穗波还在教职员室里加班,安娜应该是坐在她身边看书,



接到周防联络,赶往穗波学校时,草薙并未察觉她身边有任何可疑气息。



草薙一边警戒四周,一边等待周防等人前来会合。用安娜一个人会怕寂寞当作借口,一群人全跑到穗波这里来了。



「话说回来,这样没问题吗?像我们这种人跑进学校里,要是被发现了,穗波老师会不会被炒鱿鱼啊?」



十束笑着说,也不知道是否如他所说的担心。嘴上那么说,还不是大大方方地找了张课桌椅就坐。



夜晚的教室里,草薙把屁股靠在十束坐的那个位置的课桌边。



周防轻轻靠在窗框上,八田、伏见和镰本站在教室里的不同角落,脸上各自带着严肃的表情。



「青之王……是吗?」



草薙轻声低喃。



「安娜应该是在中心里……被当成探索『石板』真相的实验工具。」



无论如何都不认为想当王是出自安娜本身的意愿。想到她三番两次担心穗波的事,不难猜测她是为了保护穗波才不惜牺牲自己,协助中心进行实验。



若真是如此,问题就没那么单纯了。这不是不让安娜回中心就能解决的事。



「……看来只能处处小心了。」



草薙叹口气,从胸前口袋取出一根香烟叼上。正想用ZIPPO打火机点火时,突然惊觉什么而停手。这里是学校。



收起打火机,叼着没点上火的香烟无聊地上下摆动,陷入沉思。



「那孩子的父母,是被中心杀死的吧?」



突然,一直沉默的伏见用无情的语气吐出这句话。



「喂!」



八田踢翻一张椅子站起来,剑眉倒竖,用责怪的眼神瞪着伏见。



伏见故意用冰冷的眼光朝八田瞥了一眼。



「一开始,那孩子大概不愿意去中心。于是父母开始对中心起疑,决定不把那孩子交给对方。对中心而言,这等于是失去了绝佳的实验材料……所以,才会乔装成意外杀了那对父母。」



「别光凭想像就随便乱说!」



见八田怒不可遏,伏见哼了一声说:



「……草薙哥他们一定也这么想吧?」



八田猛然转身,面向草薙。



草薙轻叹口气,拿下口中没有点燃的香烟。



「只能说这可能性不低:」



草薙的话,令八田大受打击。



伏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视线在草薙与八田之间来回。



「那孩子自己或许也发现了。正因为有父母的前例,才会对姑姑的安危这么执著……不、不对。」



不大对。伏见自言自语地说。眼镜后方,冷静的双眼眯了起来。



「即使发现有这可能,她或许也会装作没看见。」



此时,走廊忽然传来微弱的声响。



草薙皱着眉,从桌上跳下来,往门边走去。打开门探出头看,只见黑暗的走廊一路延伸,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草薙哥?怎么了吗?」



对草薙的行动感到不可思议的镰本问。草薙摇摇头。



「没事,只是觉得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草薙转身回到教室里,和正挥着拳头的八田四目交接。



「要是……要是真如猴子所说,那我绝不饶了他们!」



如果安娜隐约察觉父母之死的真相,却一直装作没看见的话。



一想到这个,草薙就觉得心情沉重。



对安娜而言,「装作没看见」和普通人的装作没看见大相径庭。



无论安娜愿不愿意,她都「看得见」,因此她若是想移开目光,除了否定现实之外别无他法。



草薙试着想像看在安娜眼中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和现实……但随即放弃。



再怎么思考,草薙也无从得知。就像再怎么想也无法理解王——周防眼中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哎——这样不行。这样太拖拉了。)



想起白天和塩津之间的对话,草薙搔了搔头。



「怎么办,尊?」



对还靠在窗上的周防这么说,周防缓缓抬起视线。



「瞧这事态,或许真如十束所说,让安娜成为你的盟臣也是个选择。」



周防表情复杂地皱着眉,不以为然地说:



「…………我无法让没那个意愿的人成为盟臣。」



「不然试着说服她看看?」



十束歪着头提议,周防的表情更复杂了,别过头说:



「……最好不要让小鬼学坏。」



这句话一点也不像会从他嘴里说出口的,十束不禁苦笑。



「也是啦。」



周防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校园,又说「与其这么做,干脆……」



「击溃他们。」



这句仿佛不当回事的话一说出口,八田立刻挥舞拳头附和。



「就是嘛!我们走吧,尊哥!那种邪门歪道的设施只能击溃!他们也还欠我一笔帐呢!」



望着慷慨激昂的八田,草薙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回去再继续商讨……我先去看看穗波老师和安娜的情况。」



草薙一边为愈发棘手的事态感到头疼,一边踏上黑暗的走廊,朝走廊尽头灯火通明的教职员室走去。此时,背后传来一阵追赶的脚步声,回头一看。



「十束,怎么啦?」



「没什么,我也想一起去。」



微微一笑,十束往草薙身边一站。



「草薙哥,你今天去了Scepter4吧?」



十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边走边问。



「对啊。」



「在那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被问得这么干脆,草薙一时之间为之语塞。



停下脚步看身边的人,十束仍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问:



「总觉得,你好像有点疲倦。」



这家伙真敏锐。草薙不得不感到佩服,心中五味杂陈。



「……没什么。并不是多愉快的谈话,让我心情有点感伤罢了。」



「能让草薙哥感伤,事情挺严重的啊。」



被他带着开朗的笑容这么揶揄,觉得火大的同时心情却也轻松多了。



这家伙真的很不可思议啊,这种时候草薙依然这么想。



正要再度往前走时,不知怎地草薙站着不动,注视着教职员室的方向开口。



「我们啊,是不可能理解尊看见的世界。」



「嗯。」



「同样的,也不懂安娜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



「对啊。」



「可是……那两人之间,或许多多少少拥有能够共享的东西。」



「我也这么想。」



十束点点头,脸上浮现清澈的微笑。



现在草薙总算能了解十束想让安娜加入吠舞罗的心情了。



把自己内在的东西封闭起来,不使其外泄。



这就是那两人的共通之处。



他们怀抱的问题没有解决之道。



而自己和十束所能做的,仅仅是提供瞬间的疗愈,持续将快被内侧吞噬的他们拉到这边来。



草薙斜睨了十束一眼,再次迈步向前。



「幸好有你在。」



「……怎么啦草薙哥?这次的感伤真的这么严重啊?」



「罗唆。」



草薙打开教职员室的门,刚好看到穗波准备要回家了,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望向草薙他们,露出开朗的笑容。



「啊、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工作刚处理完,可以回去了……」



「咦,穗波老师,安娜呢?」



往教职员室里探头一看,没看到那洋娃娃般的小小身影,十束问道。



此时,穗波脸上的笑容也被不安的阴霾笼罩。



「欸?安娜不、不是过去你们那里了吗?刚才她说要去找周防,已经离开这里了……」



草薙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反射性地转头望向十束,十束也白着一张脸。



大家刚才在交谈时,安娜来过教室。



那时,大家在谈什么?



「我去找她。」



十束说着,迅速转身。



草薙安抚心慌意乱的穗波,说着「我去教室那边看看」,也跑回周防他们所在的教室。



——那孩子的父母,是被中心杀死的吧?



——只能说这可能性不低。



——即使发现有这可能,她或许也会装作没看见。



假如这些对话,都被安娜听见了。



草薙诅咒着大家的疏忽,在走廊上奔跑。



早就知道了。



真的,早就知道了。



安娜奔跑住夜路上。



心好像快满出来了。



一直以来紧密封闭在心中的安娜的世界——黑白色调,毫无现实味的……不、是扼杀了现实味的世界,就要泛滥了。



不行。



安娜死命压回去,心却碎成千万片,才刚收集起来又从手中掉落。



「安娜。」



脑中浮现母亲温柔的声音,温柔抚摸自己头发时的触感,紧紧拥抱时传递而来的体温,轻柔的笑声。



「安娜!」



父亲一边喊着安娜的名字,一边将她一口气举到肩上。安娜想起当时看见的,比平常都还要高的视野。



已经失去,再也无法挽回的温暖场所的记忆,在安娜内侧摆荡。身体不停颤抖。



父母死于交通事故。



那是在安娜表示不愿再去中心,父母和她约定再也不会送她去之后立刻发生的事。



——即使发现有这可能,她或许也会装作没看见。



在教室里听见的这句话,笔直刺进她的心。



一直以来,安娜都拼命转移视线,不去正视散落在眼前的种种真相。「父母因为自己而被杀」,仿佛只要接受了这个真相,安娜内在的容器就会损坏。



事实上,安娜的容器现在正逐渐崩坏。



那些收藏好装在体内的东西,将要溢出。



安娜想起周防。



那个人在身体里饲养着红色美丽的野兽——但那也是非常凶猛的野兽。



那个人,和安娜一样。



为了不让体内的东西外泄,必须切割内在与外在而活。



然而现在的安娜,已经办不到了。



泛滥。



混合。



感应。



安娜狭窄的世界,即将和外面的世界融为一体。



「……救救我……」



安娜微弱的声音,渗进黑夜之中消失。



——世界,扩散了。



幕间



十束抱住一边膝盖,坐相很差地窝在酒吧里的沙发上,默默听着草薙和周防争吵。



草薙抓起周防胸口的衣服,将他用力推往墙上。



周防没有抵抗,任由草薙将他往墙边逼得无路可退。



「你这家伙……!」



和平常轻松自在的模样截然不同,草薙平时总是下垂的眼角上扬,瞪着周防,说话的语气激动得像要呕出血来。不过,他马上就说不下去了。



这时的周防遍体鳞伤。



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但许多伤口还没愈合,渗出的血染红了绷带。



然而,周防的眼神却和身体状况相反,生气勃勃——或者该说,充满了近乎危险的生命力。



仿佛他将活生生的躯体丢下,只有精神与灵魂不断前进。



草薙揪起这浑身是伤的周防胸口时,十束并未阻止他。



因为十束也痛切明白草薙的心情。



「你想死吗,尊?」



看着草薙变了个人似的,分不清是哭泣还是生气的表情,周防为难地笑了。



眼前这一幕,和平常正好相反。



周防总是将觉得麻烦的事推给草薙,自己任性妄为,这或许可解释成是他对比自己年长的草薙表现出的依赖。



然而现在,反而是周防拉开距离默默守护无法克制自己情绪的草薙。



这一点更加煽动了草薙的焦躁。



「我又没有找死。」



周防这么说。草薙看着他的表情,放开揪住他胸口的手。



「草薙。」



即使周防叫他,草薙也不回应,生气地别过头。



周防苦笑,似乎有些担心地看着草薙——虽说就连这种表情都会让草薙感到不祥——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然后走出酒吧。



被留在空荡荡酒吧里的草薙和十束之间,一股尴尬的沉默气氛降临。



在草薙与周防争吵时,十束未曾插嘴,甚至连视线都转了开去,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周防走出去后,十束也没有改变姿势,对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感到些许犹豫。结果,他还是决定不看草薙,直率地开口问:



「……让你独处比较好吗?」



「不。」



草薙也不看十束,摇摇头说:



「你留在那。」



「嗯。」



十束点点头,再次闭上嘴。默默望着和草薙不同的方向,只是和他分享这个空间。



镇目町的治安日益恶化。争执火拼成为家常便饭,身为自然形成的组织「吠舞罗」的领袖,周防每天都在战斗。



最恐怖的是,周防似乎渐渐被那些争斗吞噬。



周防不但一点也不怕在争斗中丧命,甚至感觉得到他深深沉迷于这种燃烧生命的行为。



「今天你怎不说那个?」



草薙突然冒出这一句。十束抬起头,望着草薙。



「就那句啊,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不敢,今天说这句你会生气。」



十束这么一说,草薙便苦笑了起来。盯着他疲惫的脸庞,十束开了口:



「……嗳,草薙哥。你听说过赤之王的传说吗?」



草薙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么说来,你以前好像说过尊是『能成为王的人』……那时你该不会就是指赤之王吧?」



「不是这样的。那时我的想法是更……更笼统的,只是觉得这个人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人而已。心想,我要在这个人身边见识他所看见的东西。」



仔细想想,自己也算是个满脑子妄想的电波小孩。只因那些莫名的直觉就缠着周防不放,想必他也很困扰。



不过现在,周防确实成为被称为「King」的人。



而十束更打从心底相信他会成为「更伟大」的人。



「……赤之王是拥有超乎常人力量的王。他是力量的象征、火焰的化身。据说过去曾有这样的男人存在,成为靠暴力为生者的王,驾驭着黑社会。」



「没错。那个人就被称为赤之王。他的力量之大……甚至足以造成那个陨坑。」



草薙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只是传说罢了。那个陨坑的成因固然是个谜,但也有各种传闻和说法啊。赤之王的说法在那些都市传说中又是特别荒谬的一个。」



「King也这么说,一脸受不了的样子,说只有小鬼才会相信。」



「你还跟尊说这个……」



虽然草薙一脸无奈,十束仍非常认真。



或许吧,这只是个无聊又没有根据的都市传说。



「可是,要是真有『赤之王』的存在……你不觉得再没人比他更适合了吗?」



十束笔直的眼光望着远方这么说,草薙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久之后,周防就被「石板」选上了。